平安镇下了一场雨。塘村的里外,处处是瓢泼的雨水,土腥气的气味,一时呛了人的鼻头。
“陈景公子,我叫张天才,今日作了一首小诗,请公子帮忙润色。雨夜入镇逢花娘,薄衫沾水玉体香……诶,我还没念完!”
胡东跑过来,将站在马场前的塘村小书生,一下子扛走。
陈景抬起目光,远眺着前方。按着他的打算,至少要招够一批庄人,训成骑手,在以后,不管是打群架还是走马帮,都有了自保之力。
“胡东,买回来的刀器呢?”
“在这,都在这儿。”
陈景招呼了声,不多时,马场里的另外四条大汉,都围了过来。李恒和周勇两个马夫,自不用说,先前都是走南闯北,刀口舔血的马帮好汉。
邢小九是看不上,祖传的那柄刀,终归是用顺手了。
唯有胡东胡西两个,还没有从佃农的身份转变,脸上都有些担心。
“东家若是做打家贼,我、我便退出的。”
“别胡说,这世道太乱,这些刀器是用来防身的。庄里还有妻儿孩子,若不然,任着他们被欺么?”
胡东咬了咬牙,拾起一柄环首刀。在旁的胡西,也跟着拿了把腰刀。
“每人再捡一副弓,二壶箭。在以后,马帮的生意有了起色,每跑一趟,你四人便多分一两银子。”
论趟的话,一两已经不少,毕竟在以后,这四条大汉,要跟着他江湖讨命的。他要的,便是将眼前的这个班底,牢牢地绑住。
创业之初,不用些手段,根本立不稳脚跟。
“李恒周勇,等雨水一停,你二人带着胡东胡西,开始熟悉骑马。过些时日,说不得要跑生意了。”
“东家放心。”
陈景点了点头,犹豫了会,从地上拾起了一柄短剑,别在了腰下。他不懂武功,但不管怎么说,有柄剑压身,还是能提一口胆气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陈景多问一句,诸位可愿跟着我?”
“愿随东家讨食!”
五双手,如同搭台子一般,慢慢拍在一起。
马场里,和两个胡家妯娌坐在一起,正缝补着衣裳的宋钰,听着汉子们的声音,沉默抬起了头。眼睛看向陈景,隐隐有了不一样的光泽。
“小九,你辛苦一些,等雨小了,去平安镇里,打探一轮情报。记着,特别是那位宁容公子,若是使坏的话,先和夏捕头通个气。”
按理说,作为大才子的宁容,吃了个大瘪,又死要面子的话,不至于拿着丑事四处宣扬。但凡事总有例外,小心总没错的。
……
隔日的黄昏时分,满身湿漉的邢小九,才回到了马场。刚接了蓑衣,顾不得喝口热茶,便喋喋不休地说开了。
“东家,事情有些不好。”
“怎么了?”
“平安镇里,外调的那位许将军,不知怎的,准备堵了入京的路。还有很多的营兵,也调来了平安镇。至于那什么宁容公子,过不得城,都躲在酒楼里了。”
陈景皱了皱眉。
在先前,十七张通缉令的事情,眼看着都结束了。却不曾想,隐约间又要闹出祸事。
哪怕用脚趾头来猜,陈景都知道,肯定和维新变革的事情有关。一边要立志维新,另一边,却要守着旧党利益,自然是水火不容。
当然,这些事情,暂时都和他无关。除了……冯长留下的那个木盒子。
“东家,以后跑马帮,我们往哪个方向?”胡东忽然开口。
陈景笑了笑。
在他的心里,目的地并无意义。他要的,便是借着跑马帮的名义,南货北贩的思路,造一些还没有出现的物件,带回富庶的京邑贩卖。
譬如说琉璃,小高炉炼的钢,土制青霉素……便如这些,只要想做,问题都不会大。但要注意的,便是避开耳目,而跑马帮,便是最好的避祸法子。
“哪儿的人最少?”
“当然是漠北,但漠北的马匪很多,还有北狄骑军。说到底,还是漠西那边安全一些,侠儿多有行走,听说还有美玉。”
在最先的时候,整个漠北都在大冉王朝手里,王朝有着天下四十六州的江山。但后来北狄人势大,崛起之后,攻下了漠北十州,以此立国。在东北面,又有八州三王,趁着王朝病弱,割据自立。
到了如今,冉人的王朝江山,只剩二十八州的疆土。
北面一条连绵不绝的玉山大漠,便是大冉和北狄的缓冲。但近些年,时常有狄国人越过大漠边境,劫掠边民。
陈景慢慢有了打算。
但不管怎样,他终归需要一个月余的时间,让胡东胡西这些人,熟悉好骑术,再跟着去吃刀口饭。
“胡东,可还有信得过的散户?最好是厉害一些的。”
“东家,我倒是认识几户,但需要往南走。南下的驼儿山,可有着不少老匪,我当初都是搭了伴,和两队商行一起过山的。”
塘村往南不到百里路,便是驼儿山。听说山上盘踞老匪,庆幸的是,山脚下有营兵的哨卡设防,老匪并不敢乱动。但你若是过山,走得深了,极可能会撞上这伙亡命徒。
陈景只能暂时作罢。
马场边的灶屋,此时已经飘起了熬粥的香气。包括邢小九在内,四条大汉皆是吸了吸鼻子。
“哥几个,先吃饭。”
等陈景刚喊完,四条大汉已经冲了出去。
这一幕,让陈景想起在上一世,看见的一个蠢问题。有人问,若是在古朝代,给开运河的百姓天天吃榨菜稀粥,他们会造反吗?
把榨菜去掉,估摸着这帮子的百姓,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打穿地球。
“东家快来,邢小九都吸两碗了。”
“来了。”
收好思绪,陈景转过了身。在屋外的飘雨声中,他目光看去,看见前方的长案上,妇孺大汉,十余人的光景,都围坐在两端,冲着他呼喊,冲着他挥手。
宋钰帮他舀了一大碗,捧在手里,正目光温柔地相视而来。
陈景露出笑容。在以前,他从未发现,有屋遮头,有食果腹,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东家,邢小九开始吸第四碗了!”
“胡东,帮我按住这大肚汉!”
陈景笑骂着跑过去,和庄人闹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