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叫声惊恐得好像他真的被一片火海给包围了。
但我呆看着严晓峰这近乎疯狂的行为, 怎么也看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了,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哪里在着火?
他伸着两只手又到底在拍个什么劲?
疑惑间, 实在被他叫得有些慌乱, 便直起身再仔细往他手上看了眼。
这才有些明白了过来。原来,虽然没有半点火星,但严晓峰两只手正在以肉眼可辨的速度, 从手指到手背一路发黑,像是被活活烤焦了似的。
见状赶紧手忙脚乱找出喝剩下那半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便要往他手上浇, 但被冥公子伸手一按, 阻止道:“你这是做什么,北棠?”
“他手要全烧焦了啊!”我忙指向严晓峰的手。
心里不仅奇怪, 这个一贯对种种事情都极其敏锐的男人, 怎么这会儿明明听严晓峰叫得这么惨, 却还一副视若不见的样子。
但再次朝后座望去时, 不由一愣。
因为刚才还蹲在那里大吼大叫的严晓峰,就在我转头跟冥公子说了一句话的功夫,不见了。
“……他人哪儿去了??”呆了片刻, 我问。
“原本便是借着神刀的力量才能在人世逗留至今而毫发无损, 这会儿离了这层力量, 自然是回黄泉去了。”
说罢, 冥公子的目光朝车窗外指了指。
我循着他视线朝那方向望去,就见前方不知何时起了一层雾。
灰蒙蒙、浓得几乎将前方路面整个儿遮住的雾,那中间有个足有两米高的黑衣男子, 披散着一头又长又浓的黑发,手里提着一根黑而油亮的绳子。
绳子一头系在严晓峰脖子上,严晓峰倒也完全不抗拒,因为他仰着头垂着双手,左顾右盼间看起来相当茫然。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背对着我们正慢吞吞朝着雾里走进去。
但眼见着就要踏入雾气范围时,严晓峰突然身子一震,嘴里发出一声怪叫。
随后猛一转身往车子方向跑了回来。
“呵……”见状冥公子似乎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执念倒也确实深,能在这种时候还存有一丝意识。”
话音刚落,严晓峰嘭地声跌撞到车头上,不及站稳对着车盖用力拍了两下。
“小丘!”然后他叫了我一声。
我朝冥公子看了看,见他并没任何表示,于是按下车窗朝他点点头。
“帮我个忙,”
说出这四个字时,严晓峰神情扭曲得叫人有点揪心,但许是知道时间不多,他很快稳了稳情绪,迅速道:“有时间的话按着我证件上地址去我家一趟,跟我老爹老娘说,我没法回去了,要他们也别太伤心,好在存了点钱能给他们养老,密码就是证件末六位。再跟他们说,这辈子没法尽孝,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要去孝敬他们……”
话音未落,脖子上那根绳子一紧,他被迫朝后退了两步。
却仍不死心地又使劲往前走了过来,两手用力按在车盖上,紧盯着我眼睛一字一句道:“再帮我个忙!替我找到王川问问他,我们这几个人得这样的怪病,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如能得到答案,写在纸上到我坟头烧给我,也好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这番话刚刚说完,没等我来得及给出任何回应,他身子一晃,一下子往雾气中退了过去。
转瞬就消失在那片浓雾中,而这雾气好似是有灵性似的,循着他消失的方向一路退去,不出片刻,也跟着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
山路一下子清爽得像刚被一场大雨淋过,却也因此清清楚楚显露出那片浓雾背后所矗立的身影。
一排排整齐,安静,又充斥着阴冷死气的古代将士们的身影。
是之前那支军队。
虽然冥公子的撒盐成兵对他们起了一定的牵制作用,但时间并不太久,他们很快就追了上来,而且看起来似乎已经将我们前后包围。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么。
正当我因此望向一旁的冥公子,想看看他有何打算时,却见他仿佛没瞧见窗外那一切似的,慢条斯理从手套箱里取出一张纸巾,朝我递了过来。
“干什么……”我怔了怔。
见他指了指我的下巴,遂伸手一摸,摸到嘴唇缝里淌出来的一片血。
没想到我那匆匆一下咬得这么狠,令舌头上的血至今都还没能止住,登时刚刚忘记的疼又席卷而来,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为什么要咬自己舌头。”
听他问,我不由苦笑了下,一边接过纸巾往嘴唇上按了按:“我以为舌尖血可以驱邪。”
“驱邪?”他淡淡一笑:“舌头上的血管挺多,若不小心咬错了地方弄得大出血,岂不是邪没驱成先丢了自己半条命。”
我看了看他没有吭声。
帮他还要被埋汰,这大概就是弱小者的悲哀。
其实就是压根看不上我这点自说自话的帮忙吧,尽管我确实也起了一点作用,比如成功引开了“沙人”的注意力,让他有机会脱身去弄到严晓峰魂魄里那把神奇的剑。
只是既然他这么说,我也没法辩驳什么,况且眼下形势这么糟糕,何必在这种琐事上多做计较。当下坐了坐正,我正要提醒他往窗外看,但见他不知怎的忽然若有所思朝前窗看了眼,随后将手中那把刀往方向盘上轻轻一敲。
随即咔擦声轻响,似乎某种机关被碰触到了,便见这把单刀突然一分为二,赫然成了一对双持。
“……万人刀?”见状立时想起进山前冥公子提到的关于关云长那把武器的传说,我不由立刻脱口而出。
他笑笑,瞥了我一眼:“反应倒是挺快。”
“可……这对兵器怎么会在罗晓峰身上??”
他没回答,只是朝后视镜内静静看了眼,随后提起那双刀,在车外那支军队逐渐围拢过来的时候,刃尖往前,将双刃交叠而起轻轻一击。
剑刃碰撞出当啷一声脆响。
声音不大,且很动听,但不知怎的却令面前那道簇新的前窗哗啦一下碎裂开来。
与此同时,外面那支军队立刻往后退了开去,齐刷刷退出将近百米之遥,随后站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同那撞击声末梢那点尾音一起凝固在了空气里。
“你以为依附在他魂魄里,就能暗中随着我离开这座山么。”
紧跟着听冥公子突兀问出这么句话,我愣了愣。
以为他是在问我,但没等开口确认这一点,身后忽然幽幽响起一道冰冷喑哑的话音:“难道公子就从没有动过带走我的念头么。”
“执掌偃月,这份诱惑只怕世上无人能抵挡。”
“公子实在人。那不如就此带我离开。”
“可惜刚才借你之手错杀山灵,若再将你带走,这座山内蛰伏的力量势必失去平衡,到时引来无穷麻烦,只怕你我都担当不起。所以,不妨还是安心留在此地,待到有缘之人出现,将你重新解封吧。”
说罢,重新合拢了刀身,他掌心朝着刀锋上轻轻一抹。
随着一行近乎干枯的血液从他掌心缓缓滑落到刀锋上,那把原本暗淡无光的古刀通体再次迸发出道暗蓝色光芒,继而发出喀拉拉一阵脆响,没多久,便见一层仿佛石头般的东西从刀锋上生长了出来,将这套莹莹生光的武器一瞬间封闭在了那层粗糙不平的硬壳中。
目睹于此,我身后响起沉沉一声叹息:
“别人都煞费苦心想得到偃月,公子明明已将偃月掌握在手中,为什么偏偏不愿将偃月带离此山,从此伴随公子行走天涯?”
“因为我不想引来额外的麻烦,亦对刀口舔血的日子并不是最感兴趣。”
“呵呵,几千年光阴的流逝,让公子已彻底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么?”
“你以为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子是真忘了也好,存心装傻也罢,有一点公子总该记着,但凡公子活着一天,便逃不开刀口舔血的生涯。所谓江湖,便是纷争,人若苟活于此,便是命。”
话音刚落,身后一阵冷风盘旋着从我身后吹过,仿佛刚才那儿坐着某个人,如今一声不响地悄然离去。
与此同时,那把静躺在冥公子手中的刀一瞬间化作团乌黑碎末。
砂砾似的,悉嗦嗦一阵从他指缝间落下,被风一吹,摇摇曳曳朝着破碎的窗洞外纷扬飞散了出去。
所过之处,那支蓄势待发的军队就像被块磁石所吸引,立刻调转方向,紧紧跟随着追了过去。一路仿佛如履平地,越过山石跳过峭壁,径直冲上右侧山崖。不消片刻,便随着那些碎片融进了大山内浓荫叠翠的密林之中。
整个过程场面之壮观,让我忍不住探出头去,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
直到再也见不到什么,这才意识到冥公子迟迟没有发动车子离开这地方。
这么好的机会不走,他还在等什么?
正打算问他,忽见他手指轻叩,靠着方向盘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这么一套绝世罕见的神器,生生就被这么错过了。”
“既然觉得可惜,那刚才他要你带走他时你为什么要拒绝?”我费解。
“因为带不走。”
“是因为不想被那支军队缠么?”
“倒也不是。”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然后意味深长地朝我看了一眼:“关键还得看你。”
“……看我?”我更加费解:“看我做什么?”
“看你愿不愿意为了让我得到这双刀,而令整个汶头村的人全部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