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场办公室里人头攒动,人们争着签下林区承包合同,一个瘦小的年轻人抱着一个黑色提包到林场报到,竟没有人理他。
这个年轻人就是陈福安,那一年他才22岁,是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驼山林场工作的。
那时候大学生还很抢手,走到哪都很神气,他满以为“屈尊”来到这荒山野岭,一定会有个好待遇。
哪知道来的不是时候,大家都在抢着去林子里“划地盘”,场部管理层因为想承包林子的人太多,整日被人堵门求情而焦头烂额,根本没顾得上迎接他。
而且林场历来不缺大学生,30年前第一批建设的开拓者中,就已经有几位大学生了,到后面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又分配来一些,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就是这样一个背景下,陈福安等了大半天,才找到林场领导说明身份。
他的第一个岗位也是办公室,整日里用大喇叭给承包户下通知,为一点统计数据要去林子里跑断腿的角色。
“还是现在好哟,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微信群里发个通知,所有人都传达到了。”陈福安说着,脸上带着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笑意。
孙雨朦笑了笑,切入正题:“那您是怎么来到这个纤维板厂的呢?”
“你不要着急,那时候还没有这个纤维板厂呢。”
陈福安用手比画着说,林场效益好的年代,木材都是粗加工往外卖,小腿粗的树杈都不稀罕,枝丫边角料没人要就干脆拉回家烧炉子用了。
经济林区的木头采伐完毕,林地重新签给了承包业户后,驼山又进入了下一个森林抚育期,林场再一次陷入开采量下滑,无树可卖的怪圈。
这个时候,入不敷出只能吃老本的林场开始谋求出路。
他们要选择一条既能发挥森林优势,又能持续为林场“输血”的产业。
当时的林场领导外出考察了几趟,回来之后就商量着成立了这个纤维板厂。
这种纤维板厂就是利用伐木取材后的边角料,那些树杈、枝丫等,还有锯末之类的木屑,取其纤维重新压制成板材,这种方式很好的利用废料,至今仍然有和广泛的利用。
不过在那个年代,这种板材的流行,还是因为木料不够用,不得不开发的替代产品。
在人们心目中,板材的家具虽然美观,可质量总不如实木的好。
纤维板厂成立之后,常年承上启下练就一副好嘴皮子的陈福安就被调入做了销售员。
去报纸上打广告,翻电话黄页找家具生产厂,去一个个装修队联
系业务,找包工头喝酒谈合作,陈福安几乎一个人挑起了半个安平市的板材市场。
这其中的艰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更有心理上的煎熬。
“那时候流行赊账啊,卖货容易讨债难。”陈福安似乎觉得光靠这句话很难形容当时讨债的艰难,就举了例子。
有一年春节,林场财政困难,贷款给工人发了工资,连一袋子大米的福利都开不出来了。
其实纤维板厂当年的销售业绩还不错,有几十万的欠条握在手里没法变现。
纤维板厂的领导就给陈福安下了死命令,必须在春节前把钱要回来。
他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每天穿一件军绿色的大义,揣上干粮,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去几十公里外讨债。
人家不开门他就蹲在门口等,一等就等一天。
每次多少能要回一点来,要完这家再去另一家。这里面还净是些三角债,债主拿不出钱,给了个欠条:“你去谁谁谁那里,那这个欠条要钱吧!”
陈福安就推着自行车去砸那陌生人的门,几次被人当神经病给赶出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的桥段并没有在他这里上演多少,基本上还是吃闭门羹的多,有一部分债务陈福安到现在还记着,但是已经是永远讨不来的坏账。
在跑市场的过程中,他是最先接触到改革开放新风的林场人,那些家具作坊越干越大,那些包工头一个个都拿上了大哥大,陈福安一个人一年做出了一百万的销售业绩,每个月工资仍然只有千把块。
陈福安不是没动过下海自己干的心思,可林场的困境和关键时候的礼遇挽留了他。
当时林场因为建纤维板厂投入了一大笔资金,又在其他领域决策失误,已经连续两年经营困难,职工工资拖欠三个月。
纤维板厂虽然盈利,可当时欠缺市场调研,产品竞争力不高只能打价格战,长期的低水平发展,让他们成了守着金山要饭的角色。
别看一年有几百万的销售额,可利润根本不足以支撑林场的庞大负担。
苏望插了一句:“我知道,当时林场除了一百来个职工,还担负着退休职工50%的养老金发放,每年得有几百万的开支吧?”
陈福安点点头:“嗯,差不多吧,我那时候只是个销售员,不太掌握当时的情况,反正负担比较重。被欠薪的职工怨言很大,于是开始了一段人员流失的情况。”
山外的人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林场的人还守着一片片树林,靠林下种点大豆和红薯补贴收入,收入严重滞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海的风潮也吹到了驼山,放下发布出工资的铁饭碗,去外面自谋出路反而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那些出去闯的人骑着摩托车,穿着“面包服”回驼山炫耀,喝一顿酒就能把半桌人带出山去,最多的时候曾经有170多人外出打工。
人员负担少了,可林场的劳动力也大幅减少,承包违约行为开始井喷。在改革开放最好的时代,林场的经营竟然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孙雨朦追问道:“您说的举步维艰,具体到了什么程度?”
“这么跟你说吧,林场有一年春天只栽了三千多棵树,听说还把大家累得够呛。”他说了一个冷笑话,在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三千棵是什么概念。
看三人都没什么概念,连董绍斌也一脸不懂,他又解释了一下:“咱林场连续很多年都保持着每年造林三千亩的成绩,那一年只栽了一百亩!”
众人这才明白,当时的林场几乎没有人干活了。
干活的人少了,营林面积大幅减少,可林场还遭遇了严重的偷盗林木行为。
由于承包户大面积退租,护林员严重缺失,连片的青山没有人管护,就衍生出好几伙专门靠偷盗林木发财的犯罪分子。
这些人有的是林场没有退租的承包户,自己日子过不下去,就打起歪主意,通过送礼送钱打通关系,偷偷摸摸砍伐自己承包范围之外的树木,运出山去卖掉补贴家用。
这类行为虽然违法,可他们偷树的时候还会有所顾忌,一般都晚上行事,采伐的林木也顾及林子的生态安全。
另外几伙偷盗者就没那么讲究了。他们都是伏击村民,以牛家堡的山里人居多,间或吸纳了周边村落的小混混。
这些人本来就是作奸犯科无所顾忌,看到林场护林员势单力薄,就大白天明目张胆上山砍伐木料。
他们随身带着斧头锯子,张口闭口就是“弄死你”,护林员就是看见,也不敢阻拦,那一年,驼山林场平均每天被盗伐100多株成材树,一年丢失林木几万株。
最离谱的是,他们为了把木头堂而皇之地运出驼山林场,竟然会把原木锯成长短合适的木料装进棺材里。
这就搞出了一个可笑的事情:牛家堡人一天要送好几个棺材出去,转一圈又都把棺材运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棺材里装的是木料,可人家赶车的都是披麻戴孝装扮,谁敢去掀开棺材板检查?
至于棺材为什么又运回山里,人家也有说法,说走半道上发现里面的人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