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撤了,领导写检查了,工资奖金也扣了,牛东生替完班也下山了,大家本以为山火事件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几天后,将军岭瞭望台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宁静。
黑色运动鞋、阔腿牛仔裤、白色长款羽绒服、红色绒线帽子,还有冻得发红的笑脸……
孙雨朦出现在瞭望台上那天,天气刚刚放晴,湛蓝的天空和黢黑的火灾现场成了她的出场背景。
正在小菜园侍弄大白菜的老耿惊讶地直挠头皮:“这女娃子自己一个人爬上来,胆子够大啊!”
他把女孩领进瞭望台,对着里屋喊道:“苏望,你女朋友来看你了!”
苏望头也不抬地怼回去:“你才有女朋友!别拿这个诓老子,老子打生下来,光棍23年了!”
他这几天借口腿有伤,整日盖着被子坐在床上,只有上厕所时才下地瘸着去外面。
你要说他伤得厉害吧,一下地走路就龇牙咧嘴,可在外面寒气逼人的茅坑里待上几分钟,就能看见他连蹦带跳地逃回被窝,比谁都敏捷。
“你好苏望,我来看看你!”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突然响起,苏望讶异地抬头,入眼正是一个明媚的笑容。
“你是?你不是……”苏望赶紧把手机丢到一旁,手足无措,他只穿了秋裤没法下床,这里屋就两张床,乱得跟狗窝似的,也没法让人家坐。
那女孩善解人意,大大方方地一笑:“我去外面等你。”
苏望一边慢吞吞地穿衣服,一边思索着这从天而降的便宜“女朋友”。
这个女孩他前几天刚见过,范建婚礼上,坐在他左边皮肤白皙表情高冷的那个。
当时苏望和她搭讪,被两个“嗯”给打发了。
“她这会儿冒充自己女朋友,来山上有什么企图?”苏望大脑转得飞快,自从被司烟儿摆了一道,他被阴谋论萦绕心头,对这类主动送上门的美女基本上免疫了。
可是想想自己现在一没钱二没权,一个小小护林员,还有啥可坑的?他觉得还是先保持距离,搞清楚事情再说。
大概过了几分钟,苏望穿好衣服,叠好被子,揉着眼角慢吞吞走到外间,虽然右脚脚踝还不敢吃劲,他竭力表现得正常一点。
女孩坐在小马扎上,双手伸向柴火炉子取暖,老耿在沏茶,翻出了他平时一点都舍不得喝的老干烘茶叶。
女孩看苏望出来,立刻站起来:“呀,你受伤了?”
苏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小扭伤,没什么……”
孙雨朦提起脚边的快递袋:“呐,这是场部传达室那边,一位大爷让我给你捎过来的,摸着好像是个背包,是不是你忘记在婚礼上的?”
苏望感激地回报了个微笑,一边拆掉外面的塑料布,一边热情地招呼她:“谢谢你,快坐,请喝茶!”
老耿递过茶杯,发现俩人相对而坐,互相打量着,却都不说话。
他嘿嘿一笑,冲着女孩说了句:“你先坐着,我去把白菜盖上草苫子,要不晚上会冻坏
喽。”
女孩站起来客气地说了句:“您忙,您忙就行。”
等到老耿出了屋,她这才坐下,向苏望做了自我介绍:“你好苏望,我叫孙雨朦,省报的调查记者。”
“啊?!记者啊……”苏望一听就知道要坏事,铁定是跟这场山火有关的。
这女人心机太深,肯定是在婚礼听到了自己在林场工作,马上就和这场山火挂上了联系。
林场虽然早已对员工下了封口令,挡住了无数记者的采访请求。可她竟然打着自己女朋友的旗号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来到了这山火现场!
他一方面提醒自己千万不能乱说话,要不然捅了娄子谁都兜不住,另一方面还想着赶紧向林场领导汇报情况。
没想到孙雨朦一眼就看破了他的想法,开门见山地说:“咱们也算有一面之缘,我还给你背了这么重的包爬山,你总不能以怨报德吧?”
苏望被她两句话就噎住了,暗骂自己没长进,对漂亮女孩的免疫力太低。
他尴尬地笑了笑:“你还冒充我女朋友呢!”
孙雨朦一板脸:“咋地啦?我这还给你丢人了?”
苏望灵机一动:“你一锤子买卖采访完走了,我以后可就不好在林场找对象了。”
看苏望打定了主意胡搅蛮缠扯闲篇,孙雨朦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她的第一次独立调查行动,为了说服主编,她可是搬出了一堆事故疑点、政策法规和环保大背景,非要借着这场事故揪出几个责任人来。
她正色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调查团队在外围采访,无人机已经航拍了这片山坡,我基本掌握了事情经过,但是有几个细节找你核实。”
苏望吧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别问,问我也不说。不对,我什么都不知道!”
孙雨朦放下茶杯,自顾自地摊开笔记本,又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正骨医生,他们家祖传的正骨手法和膏药都有神效,保证不留后遗症!”
“谢谢,我没事,小扭伤而已,几天就好。”
“还是重视一点吧,我舅妈也是扭伤,耽误了治疗,跛了,得上手术台把骨头掰断重新接骨……”
“啊?真的假的?”
“我是编瞎话的人吗?我现在就给大夫打电话,用手机就能远程诊断,让他看看严重不严重。”
不怪苏望害怕,这将军岭2236个台阶,自己要是瘸了可怎么下山,没法下山,岂不是要孤身一人老死在山上了?自己这一辈子不就完了?
在他狐疑害怕中,孙雨朦真的联系了一位骨科大夫,通过视频请他远程会诊了一番。
大夫指引孙雨朦给他按了几个关节部位,根据疼痛反应做出了判断:“普通扭伤,没大碍,开几贴膏药贴贴就好。给我个地址,膏药给你寄过去,不要钱!”
孙雨朦甜甜一笑:“谢谢您啦,改天去拜访您!”
双方客套一番挂断了电话,孙雨朦得意地望着苏望:“怎么样,没骗你吧?”
“嘁,我本来就没什么大
碍!”苏望嘴硬,不想让她借机套了近乎。
没想到孙雨朦站起来晃了晃手机:“你受伤的视频我已经录完了,至少火情通报里,无人受伤四个字是站不住脚的!并且,你们林场领导为了掩盖事实,都没让你下山去治疗。”
苏望震惊地望着这个狡猾的女人,生怕她回去就这么乱写,赶紧申辩:“我不是因为救火受的伤!”
不得已,他只好又一次讲述了自己一个人发现了火情,如何慌不择路,如何滚下山坡,又如何获得了救援的情况。
期间老耿进来了一趟,看两人膝盖对膝盖聊得热乎,赶紧又找借口出去了。
孙雨朦就像是一个侦探,从苏望描述的过程中一点点抽丝剥茧,逐渐问到了救火、火灾的原因上去。
苏望一次次地强调自己真的没有去救火,真的不知道起火原因,真的不能再说了,却总是被她一点点勾出脑海里的所有事情,包括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却听牛东生和老耿说过的内容。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这场火到底怎么着起来的?为什么你进入瞭望台十几分钟后,山火就从石阶路边燃烧起来?”孙雨朦看苏望的眼神仍然是那么热烈,让苏望不敢直视。
他捡起一根柴禾丢进火炉里,这是一个生铁铸造的大炉子,山上生活不便,不可能背着煤炭或铺设天然气管道,枯树枝却很多,所以这几十年来,瞭望台一直是烧火取暖和做饭。
为了管控火苗,灶膛有个小门,草木灰必须彻底冷却才能出屋,老耿会拿这些草木灰给小菜园上肥。
这是山上唯一的火源,老耿这么做了20多年,从来没有引发山火。
那山火到底怎么燃起来的?
望着孙雨朦的脸,苏望心里忽然有一点点怀疑:是不是自己上山的时候,抽过一根烟?烟头被他丢在了草丛里?他记得自己身上应该是有一支打火机的,婚礼上,那个体育学院的女生递过来一只,他收进了口袋。
此时,孙雨朦的脑海中似乎也有一个画面:她正忙着在手机上写稿,右边的小伙子点燃了一支烟,呛得她略微挪了挪位置……
一时间,气氛尴尬起来。
苏望迟疑地说道:“你不会,以为是我放的火吧!”
“哈哈,怎么会!”孙雨朦合上笔记本,起身在屋里溜达了两步,仿佛对墙上的日历很感兴趣。
实际上她是为了离苏望远一点,这孤男寡女独处的空间,万一对方想灭口,她可就真是冤死了。
苏望知道她不信,无奈只好拿场部领导来当挡箭牌:“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处分也都执行了,你去场部找领导吧,一切以调查结果为准,我已经向你说了所有情况,请不要再为难我!”
“好的,感谢你啊,膏药我会寄到场部传达室,记得让你同事帮你取一下!”孙雨朦笑嘻嘻地告别。
苏望下意识地送到门外,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她这一去,是福是祸。
那女孩蹦蹦跳跳走了几步,突然转身,给他拍了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