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孟广林的托付,老耿忽然有些哽咽。
他借着孙雨朦上厕所的时候,突然低声向苏望提出了疑问:“将军岭那把山火,真的不是你点的?”
苏望还沉浸在孟广林的事迹里,这一下子没缓过神来,竟然沉默了几秒。
看苏望先是愕然继而委屈和气愤的模样,他赶紧补充解释了一句:“小娃,我不是追究责任,我就想知道真相而已。这阵子跟你们一起回忆了老孟的事情,我就觉得咱林场平平安安撑下来,不容易啊!”
他语速很快,似乎是想抢在孙雨朦回来之前说明心意:
“如果那场火是你放的,我相信你可能只是赌气,对森林火灾缺少足够的认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相信你不会再干这样的事情!
“可如果火不是你放的,那肯定还有别人!这样的人潜伏在暗处,他是谁?放火的目的是什么?以后还会不会放火?这些可都马虎不得啊……”
这些话里,每一个字他不知道翻来覆去念叨了多少遍,此刻匆匆忙忙说出来,就好像是在背诵台词一样。
苏望生气了,他激动地站起来,用很高的调门指着房顶:“我发誓,我绝没有恶意烧山毁林!我苏望虽然那天喝了酒,但翻遍了全身也没有一点引火之物,我用什么放火?我又有什么理由放火?”
老耿也赶紧站起来,这个小老头劝架一样抓住苏望的两条胳膊,语气诚恳地说:“小娃,十来亩的林子,烧了虽然可惜,但终归处理及时没有酿成大祸!你跟我说实话,我老头子也发誓,绝不会跟任何人说出去!”
人们有时候就是这样,嘴上虽然说这不相信你做了这事,可心里早已认定了就是你,所以连说话都是那种诱导式的。
苏望心里灰暗至极,他觉得老耿怎么这么耿直呢?自己都发誓了,他还不相信!
他挣脱了双手,退了两步,站在门口冲着老耿义正言辞道:“老耿,每个人都是有信仰的!信仰这东西,它不是整天嘴上高喊的口号,不是写微博上、朋友圈里的签名,更不是挂在脸上的一块遮羞布!它是贯穿了每个人一生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东西!我的信仰就是公平和正义,我立志一生都要做一个堂堂正正惩奸除恶的人,我怎么会干这种事?”
他说着说着,底气不足了。
因为他想起了司法考试作弊的事情,那成了他一生的污点。
但老耿没有听出来,他只觉得满屋黑漆漆的,只有苏望站的地方,阳光从给他背后照进来,格外耀眼。
孙雨朦不知
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外了,她虽然没有听个全面,但大致也能猜出几分内容,只是这时候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走进屋子。
里屋的刘庆芝也走了出来,看着相对而立的一老一少,也不说话。
还是老耿主动把苏望扯回沙发上,倒上茶水说:“我都说了,不是怀疑你,只是确认一下好安心……”
他说过去十几年里,雷击火、人为火和自燃火在林场里发生过很多次,老孟留下的防火体系很完备,大家都能妥善处置,没有造成很严重的损失过。
因为经验丰富,老一辈的护林员应该都能有个判断,就是这次将军岭的火灾绝不是自然现象。
听到他分析火灾,孙雨朦这时候也不躲在屋外了,直接走进来坐下。
老耿看她进来,话说了半截就停下了。
她正襟危坐道:“耿叔您接着说吧,我刚才在院子里都听见了,大概知道你们在讨论什么,我也想听听您的高见!”
老耿的目光从两个年轻人面庞上扫来扫去,苏望还是耷拉着脸,却并没有因孙雨朦的出现而暴走。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那天的天气干冷,大风晴朗,虽然防火等级高,但是没有火源是绝不会起火的!”
苏望点着头,他刚才说了,自己身上没有火种,而当时天色已经黑了,林场里应该没有游客逗留的。
“会不会是牛家堡的人干的?”孙雨朦从林场与村民之间的恶劣关系出发,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然而老耿立刻打断了她的话:“绝对不可能,别的我不敢说,这牛家堡人对将军岭是只有好感没有恶意!”
孟广林对牛家堡的人一向很好,除了每年春季植物复苏的时候,会带着土狗去吆喝几声,提醒他们别太过分外,其他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山民也是恩怨分明,哪怕是偷偷放牧牛羊,也绝不在将军岭范围内活动。
“而且啊,牛家堡人毕竟世代生活在大山里,防火意识都是从小培养,比林场许多职工还高,他们是绝不会放火烧毁自己家园的!”老耿说这话的时候,声调也提高了许多,仿佛孟广林附体,融不得别人说破坏团结的话一样。
孙雨朦赶紧道歉,说自己只是随便猜猜。
“火源不是调查出来了?电线着火!”苏望似乎是太急于洗脱自己嫌疑了,把林场公开的调查结果搬出来。
他忘了,当初老耿就是因为质疑这个调查结果,才被场部“劝退”的。
老耿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提前两年离开
林场,始作俑者正是面前这二位。
他现在已经不在林场了,面前的两个人又是他一家人生活的希望,所以说话也不那么小心了。
只见他嗤笑一声,把手里的烟袋锅子倒过来,磕在铺地的砖头上,倒出了一撮灰渣。
“我和牛东生是第一时间赶到起火现场的,到底是不是电线短路引起的火灾,我们俩会看不出来?那时候着火的地方也就三间屋那么大,烧了电线会没有味道?虽然后来结论是电路起火,但这里面是有个先后顺序的,其实应该是先着了火,才烧断了电线!”
他思路清晰,语气坚定,信誓旦旦地表示,这场火蹊跷至极,绝不是调查报告里说的那样。
“那既然如此,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和公安、消防如实说明呢?”苏望纳闷了,老耿这些话藏在心里几个月了,从来没有和他说过。
“唉,别提了,我那时候不是怀疑是你抽烟点着的嘛!觉得你这娃娃还不错,别因为这点事被抓起来判了刑哟!”老耿在烟袋锅子里重新填入烟丝,划了根火柴点着后却迟迟没有吹灭,反而凝视着火苗渐渐烧到手指尖。
最后一刻他松开手,那火柴棍掉到地上,仍然阴燃了一会儿才熄灭。
苏望看他不说话了,赶紧反驳:“真不是,我那天真没抽烟啊!”
“不对,你那天抽了!”孙雨朦的突然插话,让房间里的氛围立刻紧张到极点,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样。
但她接着补充了一句:“在婚礼上,我看到你抽烟了!”
苏望赶紧咳嗽了两声清嗓子:“拜托,我那是在省城的大酒店里,而且那支烟我就抽了两口就被拉去喝酒了……”
孙雨朦仿佛警官附体的样子,咄咄逼人道:“那你怎么证明自己没有在林场里抽烟?”
苏望摊手,又说了一遍:“我身上没烟没火啊,还要怎么证明……”
她迟疑了一下,还不死心地追问:“怎么证明不是你把烟和打火机丢进火里烧光了?”
苏望很失望,他觉得自己是冤枉的,但是孙雨朦的表情很认真,好像一点儿都不相信一样。
又急又怒的他站起身就要走,他觉得这屋子待不下去了,虽然一点儿都不担心被高发,可那种被自己喜欢的人冤枉、不信赖的失望还是让他很伤心。
看这两个小青年斗气要出事的时候,老耿一伸烟袋锅子就把苏望拦下了:“这事儿还真和抽烟没多大关系!”
这话一出又是惊得两人愣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