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擦耳岩”又是一段相对平坦的下山路,当地人称“快活三里”,公路修得格外快,两个月不到就完成了。
这一段公路经过了一个山沟,叫夹山沟,也就是后来林场开展三产业务,建设起纤维板厂的地方。
苏望想起他和陈福安之间的过节,忍不住向他打听这个人的为人。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老耿老实巴交地在将军岭待了几十年,对树的了解比人多,几乎连听都没听过陈福安这个人。
对于纤维板厂他也知之甚少,只知道这个工厂成立之初曾经大肆砍伐山林,走的是“砍树吃饭”的路线,惹得孟广林心疼不已,背地里骂了很多回。
见老耿了解的不多,孙雨朦又提醒他时间不早,不如改天再来,苏望就赶紧起身告辞。
老耿拘谨地道歉:“家里连个像样的菜都没有,没法招待你们,不如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村里佳肴店弄几个现成的……”
苏望赶紧按住他:“你家情况我们都清楚,日子过得够紧巴了,我们哪还吃得下啊,你快张罗着给老婆孩子做点吃的,这段时间千万养好身体,你要是病倒了,这个家可就真垮了!“
和老耿约好改日再来,苏望和孙雨朦离开了老耿家。
“小豹子”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俩,如同一个乖巧的宠物猫,让苏望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野生动物。
看着后视镜里老耿摇手告别的身影越来越小,苏望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是真被老耿家庭的困难情况震撼到了,忍不住问孙雨朦,给老耿解决待遇的事情,她有几分把握?
这个看似专注开车的女孩,其实心情十分沉重,她说这事很难但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这些年驼山森林公园的生态改善情况大家有目共睹,只是老耿他们这些临时工实在是太默默无闻了,需要引起全社会的关注才能推动事情发展。
“我们今天听了半天的故事,仍然全是孟广林的事迹,和老耿没啥关系嘛,是不是有点跑题?”苏望性子有些急,觉得孙雨朦既然想帮老耿,就应该拿起笔杆子,写老耿的故事。
孙雨朦咬了咬嘴唇,沉默了几秒钟才说:“老耿实在是太平凡了,在你们将军岭过的是30年如一日的生活,能挖掘出什么样的事迹?越是想帮助老耿,越不能给他太多的笔墨,只有把孟广林的精神写透,那么老耿作为他的传承者,这30年的大好年华
才能得大家尊敬和认可。”
苏望挑了挑眉毛,心里想着果然如自己所料,孙雨朦对于将军岭上护林员的生活根本没什么兴趣,幸亏自己之前有自知之明,没有表露出什么非分之想。
出了耿家庄之后,孙雨朦把车停到了一个路边小饭馆门口。
现在已经过了中午12点,她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苏望抱着“小豹子”下车,立刻成了饭馆食客注视的焦点。
这只豹猫比家猫要大出一圈,身上还裹着纱布渗出血迹,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小豹子”也很不安,它还不适应在人多的地方活动,表现得格外警惕和紧张,那爪子几乎下意识地张开,虽然没有用力,但仍然抠得苏望龇牙咧嘴喊疼。
孙雨朦见状赶紧打消了在这里就餐的主意,让苏望先回车上去,她去隔壁小卖部买点饼干和火腿肠,路上先垫垫肚子。
苏望看着那个小餐馆脏兮兮的门脸,忍不住在想:“这个姑娘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
明明长相穿着都是城里出来的精致女孩,谁看了都觉得应该是那种嗲声嗲气一身洁癖的模样,可偏偏并没有那么多忌讳。
她敢一个人爬上将军岭向苏望套话,也敢和林场领导据理力争;可以在瞭望台吃没滋没味的水煮白菜,也不嫌弃在老耿低矮破败的农家院里吃饭,现在连这种“苍蝇小馆”也毫不忌讳……
还有她的手机里到底存着多少个医生的电话?怎么遇上受伤生病的,她总好像信手拈来一样?而那些专家主任又丝毫不嫌她犯,愿意帮她搞视频会诊?
这些疑问在苏望脑子里转来转去,孙雨朦就在眼前,可他看不透也问不出口。
车开到驼山林场,孙雨朦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开进场部大院,而是一转弯去了驼山盘山公路。
检票口的女职工已经认识她的红色福特,笑着抬杆放行。
这里就是孟广林他们当年第一次开山放炮的地方,经过几次修缮已经建起了漂亮的大门,上面挂着“驼山国家森林公园”几个烫金大字,还有四星级景区的标志。
孟广林他们当年修的是沙石铺就的公路,现在已经是沥青公路了。
苏望以为她是要趁热打铁,重走一遍当年的公路找感觉,也就没作声,一边抚摸着“小豹子”柔顺的皮毛,一边看着窗外。
孟广林事迹里那两公里的公路
几乎一脚油门就走完了,老鸹窝的浅水潭仍然在,他当年搭帐篷的地方现在已经建成了游客步行的木栈道,清澈见底的水潭不时冒出一串串气泡,还有小鱼翻腾水面,怪不得孟广林放个网笼都能逮住鱼。
前面就是擦耳岩了,这是半凹进山岩的一段路,支撑岩架的柱子就像是护栏矗立在路边。
这段路看起来比较险,但因为是直路,视野开阔反而可以快速通过。
孙雨朦一路不停,经过了夹山沟、琵琶湾、老虎口和牛家堡岔道等,用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一直开到了将军岭山脚的工队板房才停下。
孙雨朦冲他甜甜一笑:“下车吧,我就不上去了。”
苏望一脸懵逼:“啥?”
“下车啊,你不回将军岭吗?”
“啊,我没跟你说吗?我调岗了,已经不在将军岭上班了……”
“哎呀,你今天早上不还是从将军岭下来的?”
苏望指着怀里的“小豹子”苦笑:“我是去山上找它的!”
说明白误会之后,孙雨朦开怀大笑,又开车把他送回山外的招待所。
她没有住下,一方面是明天周一有编前会要参加,另一方面报社还有别的采访任务需要做;
苏望所在的票证稽查大队也要开例会,大队长刘磊的整队训话,苏望大概率要成为被训话的主角,这时候请假更要授人以柄了。
他俩人回到各自生活的轨迹,而老耿直到当天夜里才发现,在苏望和孙雨朦坐过的破旧沙发的边缘,各塞着一沓钱……
按照坐位来看,应该是孙雨朦留下了1000元,而苏望留下了5000元。
他慌了神一样,赶紧给苏望打电话,问他为啥留下钱,还是五千元这么多!
苏望笑了,对老耿说:“我要是当面给你,怕你不收啊,也怕让孙雨朦看到,搞得她没面子。这钱啊,一半是我的心意,一半是前两个月在将军岭的伙食费,我年轻不懂事,白吃白喝了两个月,现在想想怪不好意思的。”
老耿坚决不收,说这钱就当时先放在他那里,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就还给他。
苏望让他先拿钱给老伴买药治病,就当时借给他的,他仍然不愿意,还让苏望转告孙雨朦,她那钱也不收。
苏望这才知道,原来孙雨朦也悄悄留下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