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们这么一说啊,我还真有点想念将军岭周围那片林子。”
老耿先是感慨,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苏望跟他开玩笑:“那没事就回去逛逛嘛,你从林场退休了,还不能串门子了?依我看啊,你是舍不得家里的舒坦日子吧!”
孙雨朦问了个数据性的问题:“林场现在还有多少这种速生丰产林?”
老耿说不出数据,只是拿手蘸了蘸桌上的水渍,画了一个简易的驼山林场地图,似乎他这些年画了很多次一样,非常熟练。
“咱们林场啊,这一片是速生林也叫商品林,这一片是次生林,在这一片又是环保生态林,另外还有一个育苗场在琵琶湾。将军岭一带是母树林,这可是很宝贵的,苏望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
老耿的手指头落到将军岭上,重重地点了下去。
母树林是用来采集种子培育树苗的地方,将军岭因为位置偏远人迹罕至,遗留下来一些老树,都是很宝贵的。
他嘴上没有明说,可苏望的脸已经红了。
以前他对那些树没有任何感情,可现在听说其中很多都是老耿亲手播种的,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有着深厚感情,立刻明白了老耿看他偷奸耍滑时的心痛了。
另外,他还想到,上一次的山火造成的损失,可能不只是经济上那么简单。
孙雨朦歪着头想了想,突然问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有点不明白,孟广林既然是第一任场长,为林场做出了那么多贡献,为什么会来到将军岭,变成了一个护林员?”
这件事日记里好像没有记载,所以她只能向老耿提问了。
老耿咂摸着嘴里的茶叶梗,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儿啊,还真挺复杂,可能得从一群狼说起。”
“驼山上真的有狼?”
这不是苏望第一次听说有狼了,前段时间到鸡冠岩上蹭饭,李兴旺和方川就说起过有狼的事情,不过他们都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过。
老耿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有狼,我不是吓唬你啊,我和牛东生搭伙那会儿,大概五六年前吧,就在将军岭上亲眼见过。”
他描述的很详细,苏望听得毛骨悚然,后怕不已。
那是一个齁冷齁冷的冬夜,大雪下了三天终于停了,一轮圆月从乌云中露出来,水银泻地一样的月光照耀下,整座驼山都惨白惨白的。
将军岭瞭望台里亮着灯,炉子里的柴禾噼啪作响,滚开的水壶偏放在炉子上,冒着热腾腾的水汽,老耿坐在炉灶前把玩雕刻着一个树根疙瘩。
因为下了雪的缘故,他今晚不用出门去瞭望防火,只需要保持警惕随时待命就行。
大概到了夜里十点来钟,他把手里的雕刻刀放下,揉了揉眼睛。
没有了木屑剥落的声音,四周突然安静得有些过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猛然站起来去看窗户外面。
玻璃上全是蒸腾的水汽,屋里亮外面黑,不擦掉水趴到玻璃上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他一把抹掉水汽,把脸贴在玻璃上,瞪大了眼向外面看。
“你们猜怎么着?”
老耿竟然学会了卖关子,搞得苏望悻悻地回他:“还能怎么着,看见一只狼在山里跑?”
“哎呀,不是,确实是一只狼,但当时正在窗户外面,把头顶在玻璃上朝咱屋里看呢!和我对上眼了,中间就隔着那一层玻璃!”
“妈呀!”
孙雨朦吓得叫出声来,仿佛她亲眼看见了这一幕一样。
那只向屋里窥视的狼,可把老耿给吓坏了,他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返身跑进里屋关上门。
就这两步路,他竟然上气不接下气,胸口臃堵,浑身战抖,说不出话,感觉头发都立了起来,实际上是头皮完全麻了;两只手连同胳膊都已麻木。
老耿说他缓了二十分钟才恢复正常,牛东生迷迷糊糊爬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听到老耿说来了狼,也是吓得手足无措。
他东张西望一番,最后抱着棉被站在炕上。浑身就穿了一条三角小短裤,哆哆嗦嗦根筛糠似的。
那只狼可能也被老耿猛然出现在窗户里给吓到了,并没有冲进房子里,他俩堵严实了内门战战兢兢过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出门去看,在瞭望台窗户下面发现了白色狼粪。
狼吃活物,连皮带骨吃下去,所以粪便里有动物的毛和骨头,这是和狗粪最大的区别。
老耿说那应该是一只独狼,在将军岭只出现过一次,后来再也没发现过它的身影,连狼粪和足迹都没有看到过。
苏望后怕地拍了拍胸脯,一阵后怕。
在遇到山狸子“小豹子”之前,他从没想过驼山会有野生的掠食动物,甚至就算他救了小豹子,也没把山里的小型动物放在眼里,现在才知道危险。
他当初一个人天黑还在山路上走,能活着绝对应该回家烧高香。
“这狼是从外地游荡过来的?”
“哪能啊,方圆几百里都是连片的农田村镇,这狼应该就是驼山土生土长的!咱林场自打成立起就有狼,要不是赶上闹狼灾,孟广林也不至于在林场里待了一辈子!”老耿兜兜转转,总算说回了正题。
孟广林不是在农学院结的婚嘛,他媳妇是学校老师,不愿来林场吃苦,于是两地分居过了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
到了1958年冬天,林场总算盖起了一片土坯房,条件渐渐改善了,孟广林就想接媳妇来过年,顺便体验一下林场的日子,看看驼山雪后的美丽风景。
结果发生了谁都不敢想的意外,一群草狼可能是饿狠了,游荡到了林场场部附近……
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
孟广林去城里接媳妇,搭了林场运输物资的卡车回来。
他和媳妇挤在卡车副驾驶位置上,车斗上面有一个帆布棚子,里满载着米、面、油、鸡蛋和蔬菜。
另外车上还用两个大铁笼子装了一头大猪和5头猪仔,笼子下面铺着稻草,周遭盖着帆布保暖。
这是上级部门特意在年根上送来的慰问品,让林场职工改善伙食争取过一个富足幸福的春节。
那一年全国都在搞公共食堂,农村公共食堂已经多达340多万个。
所有粮食、家禽和牲畜都交归公,大家一起吃大锅饭,严格禁止个人私自做饭。
驼山林场地广人稀,自从居住条件改善了一些,已经陆续增加到了一百多号职工,也建立了自己的大食堂。
“免费供吃饭,敞开肚皮吃”这十个字是当时的潮流。
所以,林场也顺应上级要求,提出了饭菜要多样化的口号,要求有干有稀,有菜有汤,免费供应酱油、醋、葱、蒜、辣椒等调味品。争取每月吃两三次肉,每逢节日会餐。食堂为此还建立了自己的蔬菜基地和养猪场。
在他们的概念里,只有“大口吃饭”,才能“大力生产”。
谁也没想到,那辆满载食物的卡车会坏在半路上,而车上大小5头猪的气味和声音,很快就引来了狼群。
那群狼大概有七八只,因为大雪封山也饿得狠了,聚在一起胆子也大,竟敢在有人的地方游荡了。
孟广林和司机刘丙亮打开车门去修车的时候,根本没发现后面坠在后面的这些“狩猎者”。
后来孟广林琢磨,这群狼估计老远就盯上了卡车,铁了心要打这几头猪的主意。
就算那天卡车没有坏在半路上,恐怕场部那边半夜也要遭到狼群的袭击,毕竟那几头猪几乎是这群狼活下去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