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看着桌上那个空了的蛋糕托盘。
很甜,可是甜了之后,是苦的。
他声音很轻,一字一顿的,像是在问顾南意,又是再问那个已经不会回答的人:“她为什么要爱我呢?如果她不爱我,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顾南意愣住,觉得傅林深情绪不对,下意识问:“什么意思?”
傅林深便凑近了她。
男人离她很近,可以让顾南意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墨色与诡谲。
他说:“想知道一个秘密吗?”
那一刻,他像是海妖塞壬,以声音诱惑旅者,伺机将人拽入深海。
可顾南意只是仰头看他,问:“你想跟我说吗?”
如果他想,她就肯听。
傅林深瞧着她的目光,女人不闪不避。
他意味不明的笑:“傅沧,是个强奸犯。”
这话一出,顾南意心头巨震。
她愣住,瞪大眼睛,听傅林深一字一顿的说:“傅沧强奸了她,致使她怀孕。之后,她被迫结婚,生下了我。”
容不得顾南意不听了,傅林深说的很慢,可每个字都像是石头。
砸在了顾南意的心上。
顾南意愣怔的瞬间,就瞧见了傅林深自我厌弃的眼神。
而眼下,他的自我厌弃,都有了缘由。
傅沧的干预,让阮棉断送了前程,而傅林深的出生,让阮棉断送了未来。
她下意识抓住傅林深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挺无力的。
傅林深看着她的手背,慢慢的开口:“这么惊讶做什么?你不会真的以为,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一个老男人吧?”
报纸上渲染的爱,都是假的,真相是残酷又恶心,让人作呕的。
他这些话,顾南意听得心惊肉跳,也终于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
比如薛景山说,阮棉明明之前还事业心重,却突然选择了嫁人。
再比如之前杜远说,阮阿姨是病死的,好像是急病。
如果按着傅林深的话来说,那么阮棉的死,也许并不是因为病。
一个被强奸,又被迫生了孩子的女人,她纵然深爱这个孩子,但一定及其厌恶加害者。
活着的每一天,兴许都是煎熬。
顾南意看着傅林深的模样,不敢再问,她怕在对方心上戳刀子。
但傅林深显然不怕。
不但不怕,甚至在看到顾南意这眼神,又嘲讽的说:“干嘛这么勇这么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怎么,觉得恶心了?”
顾南意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抱住了傅林深。
她感受的到傅林深的抗拒,更感受的到他身体的轻颤。
她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声说:“但她就是爱你。”
那是在回应傅林深之前的话。
室内光线昏暗,傅林深被人拥抱着,看到女人凝视着自己的眼,一字一顿的说:“她怀胎十月生下了你,将你一点点养大,还带你去见了薛老先生。不管她跟别人发生过什么,但在她眼里,你也是她的儿子,是她血脉的延续。更是她深爱着的人。”
阮棉是善良的,顾南意只从照片上,就知道这个女人一定很好相处。
温软无害,像是一朵馥郁的百合。
也像她的名字一样,是蓬松柔软的棉花,也是可以御寒的铠甲。
她试图用这些话去劝服傅林深。
但傅林深只是轻笑。
他没有推开顾南意,而是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酒杯被他添满,印象里的戏曲还在继续。
咿咿呀呀的,在室内回荡。
包厢里的音响效果做的好,傅林深坐在沙发上,那些声音仿佛没有过耳朵,他只是又端起酒杯喝了杯酒。
但这次,还记得问顾南意:“还喝么?”
顾南意点头,开了一瓶低度数的酒,问他:“喝这个行么?”
傅林深点头,顾南意又陪着他喝了点。
直到那一瓶酒也空了。
这次,傅林深的清醒所剩无几。
就连顾南意也带着醉意,她趴在桌子上,偏头去看傅林深。
男人抓起遥控器,将屏幕关上,于是室内就陷入了一片安静。
唯有呼吸交错,很轻,却又清晰可闻。
她看着傅林深,男人低头瞧她,又伸出手,把顾南意拽到了自己的怀中。
他呼吸不稳,轻声说:“顾南意。”
她从来没有听过男人用这种语气叫她。
就仿佛,他的声音里被吸满了水,沉重的想要往深渊里坠。
顾南意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含糊点头:“我在呢。”
傅林深抱着她,说:“顾南意,我喝多了。”
醉酒的人从不肯承认自己喝多,傅林深倒是奇葩一枚。
顾南意便笑:“对,你喝多了。”
她顺着傅林深的话说,就听他慢慢开口:“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你都别当真。”
顾南意仰头看他,却又见男人伸出掌心,扣在了她的眼睛上。
眼前陷入一片黑。
视觉被剥夺,听觉就变得格外敏锐。
但酒精麻痹了神经,顾南意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扔到了摩天轮上,在随着转动而不停的摇晃。
傅林深的声音却是清晰的。
他说:“我讨厌他们。”
顾南意皱了皱眉,问:“谁?”
傅林深说:“所有人。”
顾南意被捂着眼睛,她看不见傅林深的表情,但能清楚的听到男人说:“我讨厌一切,包括自己。”
她的眼眶,没来由的红了。
她拉下了傅林深的手,凝视着他。
傅林深以为她要说什么,却听她慢慢开口:“好巧啊,我也是。”
她弯了弯唇,仗着那点酒劲儿,将潜藏在心底的阴暗想法和盘托出:“我讨厌这个世界,我讨厌这群制定规则的人。”
这世界上,弱肉强食,武力为尊。
弱者天生该被踩在脚底下,有冤无处诉,连活着都被施舍。
可是凭什么?
顾南意仰头看着傅林深,无声的想,对于自己而言,他也是规则制定者之一。
“但是,傅林深,我很喜欢你。”
她有过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曾经想过,要么就此算了,从高处跃下,一了百了。
不会有公道的,这辈子她都要不来公道了。
还不如死了,从此万事不知。
可傅林深把她从悬崖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