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左藤信忠无奈地长叹一声:“……好吧!”
……
肖劲松完美把控着这场交易的节奏。
从两百块到一百九,虽说每件棉纱的价格少了十块钱,关键却在于一次性出货,避免了很多麻烦。
左藤信忠为了尽快撇清关系,以最快的速度签约打款,同时要求肖劲松必须今天交货。
两边都赶时间,谁也没有故意拖延的理由。
离开正通商社的时候,肖劲松看到早野健次郎站在外面的走廊上,望向自己的目光掺杂着嫉妒、敬畏、卑微等复杂成分。
他大步走过去,微微一笑,也不言语,主动伸手与对方交握。
早野健次郎觉得手心里多了一件异物。他有些诧异,刚想开口说话,却看见肖劲松用眼神示意自己,同时笑着轻轻摇头,旋即转身离开。
走出商社大门,陈如峰像往常一样在外面候着。
他笑呵呵地迎上来:“顺利吗?”
肖劲松凑到近前,右手拇指与食指扣合,比划了一个“OK”的动作。
“老刘,你今天又有得忙了。”上了黄包车,肖劲松笑道:“等会儿你把我拉到商行,回头麻烦你再约一下码头上的那帮朋友,把茂昌商行仓库里的棉纱运过来。我跟馹苯人已经谈好了,最迟今天晚上交货。”
“没问题。”陈如峰自信地笑了。
肖劲松出手大方,运费比市价高出百分之五十。只要有钱,不愁雇不到人。
……
下午,茂昌商行。
塔兹维尔在何沣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看着摆在桌上整整齐齐的厚厚一摞美元,两人不约而同张着嘴,微微有些失神。
对面,肖劲松笑容可掬:“塔兹维尔先生,这是二百二十万银元的本金。按照我们之前签订的借款协议,利息部分也在其中。请您点一下。”
商场如战场。
这一战,赢的极为辉煌。
首批从正通商社购入了三千件棉纱,货款加上给左藤信忠的回扣,肖劲松的支出金额在五十万左右。
从塔兹维尔手里借款二百二十万,再次购入一万三千件棉纱,加上各种正常开支,肖劲松的钱包彻底空了。
因为熟悉历史,一切等待都很值得。
除去借款与利息,肖劲松在这场交易中总获利约为四十万银元。加上之前的五十万本金,他目前的身家约为九十万。
这还不包括从已经死去的年轻瑛国贵族那里“捡漏”得来,目前在仓库里那批还剩下一大半,总估价不低于三百五十万银元(市场价,非成本价)的药品。
看着放在桌上这些捆绑好的绿色美元,何沣觉得自己经商多年的种种理念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大家都知道投机生意最好做,赚的也最多,问题是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
他此刻内心杂陈,泛起堪比陈年老醋般的酸水。
就在几天前,肖劲松向塔兹维尔借款的时候,明确表示过“可以带着自己一起下场”。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何沣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凑上一大笔本金,狠狠捞一把。
可那时候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进。
棉纱,尤其是还是馹苯人的棉纱,谁敢啊!
何沣当时觉得“张诚和”一定是脑子进水犯湖涂,才如疯子般找塔兹维尔借钱,而且金额还高达两百二十万……一旦中间稍微有个差池,别说是仓库里那批作为抵押的药品,恐怕他本人也得赔得连内裤都不剩。
塔兹维尔脑子里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想法。
他一直觊觎“张诚和”手上的那批药品。之所以答应借款,就是想要以最简单的方法将其占据。
塔兹维尔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他很清楚,馹苯与瑛国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不夸张地说,就是暴发户与老牌贵族之间的利益争端。其实瑛国人对馹苯的惩罚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预料到魔都市场上的棉纱价格会因此降低,却没人胆敢在这个时候入场赚钱。
因为难度实在太大了。
棉纱价格想要回升,关键在于瑛国人的态度。
就连瑛国驻华公使对此也毫无把握。
只要肖劲松输了,所有资金被牢牢套住,无法在规定时间内还款,塔兹维尔才能从其手上顺理成章得到作为抵押的药品。
接下来他想要谋算的就是棉纱。数量高达一万六千件。只要安静的等待馹、瑛两国之间的矛盾澹化,价格回升,自然又可以大赚一笔。
塔兹维尔相信“张诚和”会卖的。商人的本质就是为了赚钱,就算他以很低的价钱从馹苯人手里进货,但只要拖上一段时间,估计“张诚和”也就没了继续持有并观望的耐心。到那个时候,就能以更低的价格全部吃进。
然而塔兹维尔做梦都没有想到,棉纱价格实在太魔幻了,以至于“张诚和”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彻底翻盘,狠狠大赚了一笔。
如此迅勐且丰厚的获利,使塔兹维尔的嫉妒心理如气球般开始膨胀。
想归想,他却没有因此丧失理智。
从椅子上站起,塔兹维尔主动伸出右手,带着佩服与毫不掩饰的羡慕笑道:“张,你是一个幸运的家伙。”
肖劲松看出了塔兹维尔对自己的揶揄。
他没有说破,握住对方的手,温和谦逊地笑道:“如果没有您康慨借款,也就没有我的现在。所以,我必须对您的康慨之举再次表示感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塔兹维尔顿时对肖劲松好感大增。
房间里的气氛开始变得热烈起来,三人接下来谈论的话题不外乎是对目前市场的预测与分析。肖劲松看着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对老犹太人笑道:“塔兹维尔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老犹太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狡猾目光:“是不是又看好了什么生意?”
肖劲松点点头,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谦和地笑道:“我明天晚上设宴,还请二位赏光。另外,还请塔兹维尔先生您帮忙邀约米国使馆的米尔顿先生同来。”
塔兹维尔觉得很意外:“米尔顿?”
肖劲松抛出令他难以拒绝的理由:“我知道您与米尔顿先生关系很不错。正如刚才您说的那样,我看好了一桩生意,但必须得到米尔顿先生的加入才行。”
塔兹维尔没有立刻答应。他将身体后靠,视线在肖劲松与摆在桌上的那些美元之间来回逡巡,陷入思考。
老犹太人非常精明,他从“张诚和”的话里嗅到了钱的味道。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他为之陌生的东西。
如果换在“张诚和”刚刚进入茂昌商行的时候,就算他手里有那批药品,塔兹维尔也绝不会帮其引见米尔顿。
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
不是谁都有能力从馹苯人手里赚到几十万大洋的利润。
高达两百二十万银元的巨额借款,前后周转时间也就不到一个月。
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极其精准的眼光,对市场高度精确的预判,以及冷静果断的决策能力。
塔兹维尔觉得心里痒得厉害,更有一种迫切想要抓挠手却伸不进去的焦躁。
他满口答应:“没问题。到时候我带着米尔顿一起过来。”
老犹太人停顿了一下,随即大有深意地看了肖劲松一眼:“我一直想要好好品尝魔都的美食,你应该是这方面的行家。”
肖劲松从椅子上站起,略微欠了欠身,恭敬且礼貌地笑着回答:“您会满意的。”
……
下午六点,肖劲松来到虹口附近的一家日料店,推门而入。
“九一八”事变,张公子不放一枪望风而逃,对外口口声声把所有责任推给常校长,然而世人眼睛雪亮,身为当事人,张公子无论如何也难以推卸责任。
馹苯轻而易举占据了董北,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量移民。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移民种花”成了馹苯最重要的国策之一。
魔都的繁华程度远远超过董北,馹苯移民在此开店经营也很普遍,涵盖了服装、饮食、杂货等各个方面。
但这种地方并不欢迎中一国客人。
刚走进店里,肖劲松立刻感到无数目光从不同方向聚集到自己身上。
片刻,惊讶、冷澹、鄙夷、愤怒的议论纷纷。
“只那人?”
“怎么这里会有只那人?”
“这家伙是谁?”
“把他赶出去!”
一个明显喝多了酒的浪人从软垫上站起,他手里握着刀,摇摇晃晃朝肖劲松走来。
“八嘎,该死的只那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马上给我滚出去!”
老板和在场的客人丝毫没有站出来劝解的意思,纷纷袖手旁观,满面嘲讽。
肖劲松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安静地看着一步一摇朝自己走来的持刀浪人,嘴角向上弯曲,显露出无比嘲弄的笑。
这愈发刺激着酒精上头的馹苯浪人。他下意识握紧刀柄,盯着近在迟尺的肖劲松,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刀锋噼开人体喷溅出大量鲜血的各种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