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幕墙另一面的黑影,影子不知道受到了怎样的刺激,竟然在短时间之内重新活跃了起来,像是被烫到脚的舞者一样在扭曲转动,黑色的触手从阴影中浮现,然后又沉默地蠕动进地里,不见踪影。
布袍人走到了黑影的身边,无奈地指了指园子里那庞然大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熊猫场馆是海城市动物园投资最大,消耗精力最广的一个王牌建筑物。为了模拟它们在饲育基地的环境里,建筑师们头发可谓是遭了秧,又是园林建筑专业的工人来到这里干活,又是土木工程专业的工人在这里大展拳脚。
这里的植被郁郁葱葱,不像是其他动物园的熊猫馆只是一个被包裹在场馆里的小房间,供游人参观。而是一小片真正的,可以被称为景观的树林在这里扎根,没有顶棚,直接面向阳光,就如同古代的罗马竞技场一样,熊猫就是角斗士,游客则是观众。
而黑影看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蜘蛛网,在茂密的小树林里看到了一只……
怪物……
那家伙身长足有两米多,手上的利爪闪着精光,解剖刀一样的锋刃在爪子上寄存着,鼻子就像是铁匠铺里的风箱,硕大而又充满力量感,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动周围的毛发倒伏。
它一点点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标志性的内八字步伐让人不忍直视,但是它很强大。
所以目光必须聚集在它的身上。
黑白色的皮毛上斑斑点点的伤痕,昭示着成百上千次的战斗让它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它的眼睛有一只被伤痕拂过,裂开的赤红伤口里,冒出的不是鲜血。
而是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势。
这是一只熊猫。
一只人立而起,左爪上还带滴滴鲜血的。
熊猫。
黑影的蜘蛛网脑袋诡异地歪成了九十度,身子像是柔软的面团扭动,朝着布袍人的方向,一语不发,等待着布袍人的解释。
“啊……”
“别急……”
树根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他很难向这位脾气暴躁、行动自由、喜欢用拳头说话而非面部说话的气生根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会在与熊猫搏斗的过程中被一拳击飞。
因为在解释之前,他可能就会被气生根打死。
想了想,他只能弱弱地说道:“对不起,我打不过那只熊猫。”
叶迪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两人的话,心中惊疑不定:“我的天啊,他们要干什么?杀熊猫?这是在拍电视剧吗?什么天方夜谭?”
“而且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这些腥臭的蜘蛛都从哪来的?那两个玩意又都是什么?话说起来,那个黑影人是不是就是之前撞了我的那个男人?”
叶迪站了起来,看了看还在昏迷的李静雯,又看了看两个正围着玻璃幕墙不知道在交流什么的家伙。突然一时之间失去了主见,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现在在这里莫名其妙的事情先抛出去。
那两个人肯定不是善茬,叶迪敢肯定这点。而且好像都和超自然事件有关。
“啊,说起来。”叶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我好像一下子就接受了超自然事件这种莫名其妙的设定啊……”
“不对……”
“这可不是设定,这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叶迪本来打算在重生之后,老老实实地上完高中,读完一所好的大学,然后把母上自杀的原因查清楚,救回自己老娘。然后从此幸福地和李静雯生活下去。
但是现在看来,他这个愿望貌似有失败的可能性。
而且不低。
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不知名的手再一次伸向了他。
就像是那根线和那个系统曾经对他做的一样。
现在呢?苍白空间也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吗?
叶迪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只能再次抱起李静雯,然后将她放在一旁供游人休息的木头长椅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子,嘴里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跑也跑不了,这事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像上次一样,我被人干掉。”
“唉,我当初为什么脑子一犯浑就冲进来了呢?早知道就和那些游客一样,老老实实跑路多好啊。”
“唉……连累你了。”
说完了这些,叶迪从地上捡起了一根不知道是被哪个大力士逃跑时掰下来的建筑材料,是一根一米长的木头棒子,看起来威力一般。
他看着两个人影,开始等待他们的行动。
同时还注意着自己身后的蜘蛛。
另一边。
黑影看了看那跟世界上最大的北极熊不相上下的身影,又看了看树根的体型。
树根只听到了自己的身边仿佛从幽冥中传来的一声叹息,那叹息不是人的器官可以发出的诡异声响,多种回声和金属摩擦的破片声回荡在其中,他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手里一轻。
纯铜的祭祀匕首已经消失了。
那个气生根通过树根砸穿的洞,径直跳了下去。
沉重的身躯如同陨石一般砸到了地面上,那熊猫的眼神凶光闪烁,呼吸的急促声化为澎湃的动力感,野兽的直觉告诉它。面前的这个人。
不可小觑。
气生根是树根里专门负责战斗的分支。
它们无声无息,总是沉默寡言,操纵着由地之母赐予它们的无穷力量,保护着植树人的安危。每次植树人公开行动的时候,一定会有它们气生根保驾护航的影子出现。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园丁也不是气生根在这领域内的对手。
“加油啊!我看好你!”
树根看到了威风凛凛,和那残忍的熊猫对峙着的气生根,忍不住叫了声好,围着玻璃幕墙,就像是期待着新鲜血肉的野兽呼吼着。
叶迪离玻璃幕墙也不是很远,他离着那个男人远一点,挪到了玻璃幕墙的位置,向里看去。
气生根和熊猫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熊猫的背后是几只体型正常的小萌物,它们躲在粗壮的树林后面,露出了自己黑溜溜的小眼睛看着这两个生物。
气生根并没有那么多废话与奇怪的思维,他只是来完成那个树根所不能完成的任务的。
于是手起刀落,黑暗弥漫。
鲜血冲天而起。
熊猫的无头尸体缓缓倒塌,黑白色的绒毛在猩红的恶意之下被染得如同最高贵的毛毯一般奢华。
匕首插进了它的肋骨之中,轻而易举的阻断了心脏血液的流通。
“好!”
布袍子的树根兴奋地怪叫一声,面色潮红,眼睛充血,他癫狂地晃着自己的脑袋,像是吸毒过度了的瘾君子在原地起舞。
叶迪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家伙,然后又扭头看了看场馆中已经被斩首的熊猫,心里惊悚地想着。
这如此健硕的熊猫,叶迪自然认识。他记得这只熊猫是海城市动物园里的终极老大,别的熊猫都圆滚滚的,爱好吃竹子,体型也很小。但是唯独这只健硕的熊猫,体型与世界上最大的熊类北极熊无太大区别,而且这只熊猫可能是出现了返祖情况。
它是吃肉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园长必须要求爷爷告奶奶才能弄回来这只熊猫的原因了——因为它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普通的大熊猫卖卖老脸就能弄回来了。
然而呢?
那只举世无双的熊猫就在叶迪的面前,被人一刀枭首,尸骸恐怖地站在那里,缓缓倒下,鲜血似烟花一样喷出,茵茵草地早已变成了血池地狱。
树根终于难以忍耐自己的兴奋之情,也不顾自己刚刚被熊猫一爪子拍飞起码十米留下的外伤,像是压缩后的弹簧一样冲进玻璃幕墙的空洞之中,一个倒栽葱扎进了地里,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自己拔出来,嘴里还全是脏兮兮的泥土。
亢奋的他像是鸭子一样跑到了气生根的身边,而气生根打量了他一样,稍微点了点头,便悄无声息地融化进了阴影之中。
消失无踪影。
树根笑眯眯地抓起一旁不知道被哪个愚蠢的,根本名不副实的园丁扔掉的工具,嘴里感叹道:“园丁?这些人不配被称为园丁,他们只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猪罢了,工具都要乱丢,不可饶恕。”
树根亦步亦趋地走向了那边隐藏在树林里的小家伙们,脸上的表情狰狞而腐朽,牙齿上的猩红痕迹代表着刚才让他飞出去的那一击并非是想象中那么轻巧。
对他的伤害绝对无法想象。
他能站起来都已经是个奇迹了。
每一口蓄势待发,需要被吐出的鲜血,都被他以超人的毅力活生生咽了回去。
腥甜而可口。
剪刀搭上了一只熊猫的脖子,那黑漆漆的眼珠子充满着恐惧望着他,粉嫩的舌头一吐一吐,两只短手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孩寻求巢穴一样要去抱那树根的小腿。
“咔嚓……”
烟花再度绽放……
叶迪像是失了魂一样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他们疯了吗?那些可是熊猫啊!熊猫!”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偷猎者要是碰了这个就绝对会去吃枪子的!”
“他们竟然!竟然!”
叶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只想抱着李静雯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本来以为这两个人是奔着他来的,或者是奔着其他东西去的。后来被卷入了这种事件里,他想的也仅仅是可能又得死一遍。
但是现在是什么?
那个男人用剪刀,带着择人而噬的表情,一下又一下地剪掉了那些熊猫的头颅,任由鲜血在他的身上作画。
他要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这些不重要。
叶迪之前只是做好了要死的准备,但是现在那个男人真的开始用工具掠夺生命,并且带着癫狂又神经质的笑容出现的时候。
他害怕了。
他现在只想跑,抱着李静雯跑。
然而当他回头的时候。
那些蜘蛛还在原地。
进退不得。
叶迪的脑海里只能这么想道。
“小乖乖们,别走啊。”
树根如此说道,将所有的熊猫杀戮殆尽。
恶臭的体液在场馆中弥漫着,青草与太阳的清香被压制到一文不值,只有这些肮脏又腐臭的东西在蔓延。
叶迪仿佛能听到那些被前后剪掉脑袋喷出鲜血的熊猫的哀嚎,那是扭曲的毁灭,怪异恐惧的前兆。
但是在他的身后呢?
那些滴落着肮脏粘液,在黑暗的迷雾中伏行的狩猎者们呢?那是否又是负责敲响他丧钟的死亡信使呢?
进退不得。
致命的危险正在靠近,叶迪却深陷泡沫般“安全”的绝境无法自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应该赶到的增员,那些手持武器和防暴盾牌的保安没有来。
那些拿着麻醉枪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的兽医没有来。
只有树根一个人神经质地握着无头尸体,笑嘻嘻地在场馆里拖行着,用还未干透的血液在地面上画出了令人作呕的无名图案。
平静的湖面之下养育着沸腾的丑陋。
于是,六边形的图案成型了。
不可理喻的是,那一瞬间,叶迪仿佛听到了所有的赤红发出了低劣的嚎叫。
难道有什么生物在那里吗?
“啊……”
男人轻轻跪了下来,在法阵的正中央,嘴里诉说着扭曲的话语,那是难以形容的残忍悼词,也是无知者最后的疯狂。
痴愚的怪异在黑暗中回应着这愚蠢的毁灭倾向。
“噗嗤。”
刀子被从尸体上拔了出来,罪恶的刀刃上早已凝固了黑色的血液,很难想象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才会让这刚刚逝去的尸体血液变得如此可怕。
男人单调地重复着什么话语,叶迪听不到。
他颤抖地坐在幕墙边,看着面前的一切。可怖的景象在他的脑海中呈现出来。
他不应该会害怕啊。
他胆子很大的啊。
他看到过被戳穿后畸形到掉落出内脏的冬凌雪。
他看到过脸上写满了极端憎恶的李川。
他看到过自己的兄弟马宏宇在阴影的追逐中被斧子切成碎块。
他看到过怀揣着梦想的女孩顾春被闪耀着混沌光芒的男人扭下了自己纤细的头颅,最终归于尘土。
他见过很多东西,他甚至亲自面对了自己的死亡。虽然是在一种不光彩也不够英勇的情况下导致的。
算是被谋杀的。
但是经历了这些,他一定是胆子很大的,就算看到这些尸体,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然而他看到的,并非是表面上的残忍与恐怖。而是某种不可见的,将会伴随他一生,永无休止的低劣玩笑。
空气中弥漫着可憎又单调的怪异,不是尸体带来的恐惧,而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在空间与时间背后的一种诡异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感觉……
没有感觉……
仿佛只剩下了空壳。
叶迪的感觉,无人在意。
树根的最后,是在不可理喻的快乐中结束的。
他一刀,又一刀地划开了自己的大腿,剃干净每一处可能导致仪式失败的肉块,轻轻用锋利的刀刃取下自己的大腿骨。
脸上的汗水已经进了眼睛,让他的工作有那么一些困难。
但是他能克服。
他一定会克服。
“哈哈……”树根疼痛到畸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发自肺腑的笑容,他调转刀子,用刀柄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大腿骨的缝隙敲打着。
大动脉的快速失血让他的脸色苍白而又致命,内伤外伤二者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恐怕当场就能让伤者一命呜呼了。
但是他是树根。
他不是人。
是树根!
“为了……”
“地之母!”
“为了……”
“让更多人见到光明!”
树根颤抖的牙龈抖若筛糠,在大腿伤处的血液已经停止了流动,心脏彻底停跳。
他已经死了。
死之前的最后气力,砸在了大腿骨上。
“咔嚓。”
应声而断……
一根洁白的手指从猩红的骨髓中跳了出来,那是一根被齐根截断的手指。
肤若白玉,小巧玲珑。
轻轻地像是舞者一样落到了法阵上。
死去的树根,眼睛早已扩散,那些曾经焚烧着熊熊恶意的目光也消失在了空气中。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
手指触碰到了法阵的一瞬间。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细不可查的光芒。
“睡吧,树根……”
“你做得很好……”
于是……
毁灭的雾气开始弥漫,不定形的混沌在四处聚集着,笼罩了整个场馆,某种事情正在发生微妙而又可怖的变化……
有什么东西,要被召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