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行完礼后,上前一步,抬起头飞快扫了眼太皇太后和太后。
只见两人俱是身穿常服,举止慵懒,甚是随意,便知本就没打算把自己怎么样。
大抵就是因为孙子(儿子)险些遇困,心里有些恼怒,便把自己叫来提点两句。
倒是夏皇后穿得颇有讲究。
明明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却极尽作出一副严肃端庄的模样,面无表情,全无少女的活泼娇俏,反而显得异常刻板。
身上穿得还是最为正式的凤冠霞披,极为隆重的模样。
江宁忍不住猜想,莫不是她还真听信了那些传闻,以为自己引诱皇帝沉湎美色,才故意甩脸子。
亦或者,已经从哪里探听到了婉凝的存在,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就在江宁沉思之际,太皇太后轻咳一声,终是开口道:
“江卿家,本宫听闻陛下巡幸大同,会盟朵颜三卫,却被鞑靼困于白登山,险些生命垂危,一如昔年土木堡之变,是也不是?”
江宁故作惊愕道:“太皇太后哪里听来的不实传闻,鞑靼入寇白登山确有此事,但实乃陛下与臣定下的诱敌之计。
白登山周遭也尽掩伏兵,鞑靼一到,便齐齐杀出将其四面合围,如此才有了我军大胜,陛下初登大宝便重挫鞑靼的丰功伟绩啊!
至于太皇太后所言,想来是最近京中流传的不实谣言,却是不知道哪个小人故意传进您的耳朵里,实在该死。”
太皇太后“咦”了一声:“可本宫还听说都是因为边关中白莲教奸细,与鞑靼暗通款曲,才致使鞑靼轻易入关袭击白登山的。
这又作何解释?”
这时,云安忽然道:“皇祖母,适才江大人所言,是故意引诱鞑靼的计策,想来这也是其中一环吧。
江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江宁微笑着点了点头:“公主殿下聪慧至极,正是如此。”
云安瞧见他对自己投来那样和煦的笑容,抿了抿唇,垂下脸,掩住眸中淡淡的羞意。
“仔细与本宫说说。”
江宁应了声,解释道:
“臣麾下的内厂颇有些手段,早早探知边关中有白莲奸细,只是陛下与臣商议后,决定不动声色,故作不知。
待会盟之日,故意将他们放入关内,然后再设下层层伏兵,将之一网打尽。
虽侥幸被小王子逃脱,但亦是元气大伤,只得回返草原舔舐伤口。
以臣估计,少说也能保边疆五年安稳,百姓由此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活,我朝也可加速提升国力,待来日荡平大漠,开疆拓土。
此皆赖陛下英明神武也,日后功绩定能比肩太祖太宗!”
太皇太后和张太后对视一眼,俱是缓和面色,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无论什么长辈,听得自家儿孙有出息,总归是高兴的。
忽然,夏皇后板着小脸道:
“江宁,先帝在位时,每年拨款修筑长城各处关隘,将我大明边疆打造得如同铁壁一般,为的就是防备鞑靼,御敌于外,使我大明百姓免遭战火之危。
可你此番怂恿陛下北上,使得朝局不稳,人心动荡,社稷险些有倾覆之危不说,还献出如此计策,叫陛下亲赴险境,引敌来攻。
你可曾想过鞑靼万一攻破大同,岂非要生灵涂炭?这是将先帝的国策政略弃之不顾啊!
你如何对得起先帝对你的栽培之恩?!”
江宁转身看向夏皇后,不急不缓道:
“回禀皇后,陛下虽少年意气,偶尔有些鲁莽,施政不如先帝那般妥当沉稳,但也称得上是可圈可点。
昔年汉初,文景二帝实行黄老之治,使得大汉一扫秦末乱战以来的困苦贫弱,国力不断增长,府库日渐丰盈。
而正是有了他们的积蓄力量,到了汉武帝继位后,才有足够的实力出兵漠北,一战而封狼居胥。
打出了大汉的煌煌之威,打出了我中原百姓一汉当五胡的名声!
如今,先帝的贤德远超文景二帝,我大明才有了中兴盛世。
陛下身为其子,也当如汉武帝一般继往开来,平灭塞外,打出我日月大明的威名!”
夏皇后被江宁的一席话说愣了,好半天张不开嘴。
这时,云阳突然拍着白嫩的小手赞道:
“啊呀,那按照江大人这番话,皇兄是汉武帝,那皇祖母不就如同昔年文帝身侧的窦皇后了么?
那可是一位万民称颂的贤后呢。”
太皇太后脸上笑容更甚,看着江宁的目光再度柔和了许多。
张太后也是眉开眼笑。
她知道江宁是在吹捧朱厚照,哪敢与汉武大帝比肩。
但要是真的能开创一番丰功伟绩来,也是极好的。
夏皇后却是满脸不愉。
因为她想到了陈阿娇。
这位是汉武帝的第一任皇后,没几年就被废了,大名鼎鼎的卫子夫上位。
夏皇后觉得自己和她很像,脸色愈加难看。
江宁却是没空去管她怎么想,趁胜追击,把朱厚照此行大同的作用和影响夸得是天花乱坠。
由于先前的铺垫,张太后和老太太听得是频频点头,眉飞色舞。
口干舌燥地讲了小半个时辰后,江宁才堪堪止住话头。
太皇太后慈祥地笑道:“江卿家是国之栋梁,辅佐天子于国有功,不愧是先帝选中的肱骨干臣。
只是你年纪尚轻,不可骄傲自满,反而要戒骄戒躁,佐助陛下开创真正的功绩来!”
“太皇太后所言,臣一定谨记在心。”
“嗯,且去吧。”
江宁称了声是,不着痕迹地瞧了眼面色漆黑如墨的夏皇后,缓缓退出了慈宁宫。
而他刚走没多远,云阳便拉着云安快步跑了过来。
“哎,那个谁,你等等!”
江宁无奈地转过身,笑着拱手道:
“臣多谢两位殿下仗义执言。”
云阳粉润的小口微张,喘了一会儿气后,神气地叉腰道:
“你就嘴上谢啊?总要拿出些实际的东西来吧。
不过宫中什么都不缺,量你也拿不出什么好玩意儿来。
要不这样,你找机会跟皇兄说说,让我和皇姐出宫去玩玩,怎么样?”
“云阳!休得胡言乱语。”
云安瞪了一眼云阳,看向江宁道:“我皇妹都是憋在宫里太久了,鲜少能有出宫的机会,才提出如此要求的。
江大人切莫放在心上。”
江宁摇了摇头,道:“殿下,臣正愁没有机会答谢两位殿下,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真的?”
云安眼前一亮。
若是可以,谁又想日复一日呆在这个如牢笼一般的紫禁城呢?
江宁轻轻颔首。
云阳欢呼一声:“那你可别忘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要是没做到,本公主可饶你不得。”
说罢,她对着江宁做了个鬼脸,便拉着自己皇姐走了。
云安不经意回头,瞧见江宁还看着自己,不由得嫣然一笑。
目送两位公主消失在视线后,江宁这才从后宫离开,径直来到暖阁。
朱厚照正悠哉地看着民间话本,瞧见他来,当即笑道:
“江侍读,刚刚情况怎么样?皇祖母和母后没有为难你吧?”
“两位太后仁慈贤淑,并未怎么责骂臣。
倒是皇后她,却像故意刁难臣似的。”
朱厚照皱眉冷哼道:
“你莫去管这个泼妇。
她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婉凝姑娘,昨日我刚到宫中时,便找我大吵大闹,说朕冷落她,反倒去粘着一个民间女子,简直无有体统!
哪里有半点皇后的样子!”
江宁挑了挑眉,看来他猜对了。
忽然,朱厚照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对奏疏,面色不耐道:
“你在后宫被母后和祖母斥责,我也在这里被群臣用奏疏指责擅自离京,置国家不顾。
真是一点高兴的事情也无。”
说着,他随手将奏疏丢在地上,对一旁的刘瑾道:
“刘伴伴,你把这些东西全都积压下去,不要去管。
以后但凡有相关的,都统统不要管!”
“老奴遵旨。”
朱厚照发泄了一通,心情才好上许多,看向江宁道:
“对了江侍读,婉凝姑娘这两日有没有提起过我?”
江宁愣了下,想了想道:
“陛下,你和婉凝昨日才分开,她一个小姑娘面皮总归是薄的,就算心中思念,又怎会好意思向臣问起呢?”
“是了,昨天才分开的。”
朱厚照点了点头,叹气道:“可我总觉得有一年半载没见过她了。”
江宁犹豫了一会儿,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把身份告诉婉凝?”
“嗯,这个,现在还不行。
我想等到她真正喜欢我了,再把实情告诉她。
若是我现在就告诉她我是皇帝,她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对我了。
这可不是我要的。”
江宁见朱厚照没有强召孟婉凝进宫的意思,彻底松了口气。
这样他才能安心做皇帝的大舅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