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边堡,太原卫驻军营地。
此前吴央带着大军如实抵达镇边堡,原地待命后,就真的开始不动弹了。
甚至看到烽火浓烟时,也依旧不发一兵。
他的理由是没有接到杨一清的飞马调令,不敢擅离职守。
这一想法得到了军中半数将官的同意。
而另一半人,则是觉得既然狼烟燃起,说明鞑靼入寇情况紧急,必须尽快开拔支援。
然后两方人马就在中军大帐里吵开了。
吴央自是乐于见此,高坐上首,眯着眼睛看着下边激烈的吵嚷。
一直慢悠悠拖了一个半时辰,杨一清的调令终是到了。
众将闻知白登山被围,天子危在旦夕的消息后,点起兵马以最快的速度奔赴白登山。
吴央对此全力配合。
在他看来,小王子只要心智没出问题,总该是快要拿下白登山的。
估摸着等太原卫大军到了,朱厚照的骨灰都已经被扬了。
可叫他没想到的是,刚行军没多久,堪堪走了镇边堡以西两里地后,就遇到了大股的鞑子军队。
黑压压一片,不下三千人,铁骑阵阵,有着莫大的震慑力。
吴央目光一凝,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忧虑。
因为这鞑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大胜归来,反而是一路溃退的样子。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小王子兵败突围以后,奔赴大同,将消息告知了对着大同久攻不下的火筛,然后两人合兵一处,疯狂逃往关外。
只是因为后边明军紧追不舍,他们便将兵力分散奔逃以吸引注意,让他们能从容撤出关去。
吴央遇到的便是其中一支。
而在他眺望到后面有明军追兵时,他愈加肯定小王子是失败了。
心中暗骂一声废物,旋即下令大军据地利而守,务必全歼这支溃军。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只能将这些鞑子变作自己的军功了。
“将军,前方有明军拦截,怎么办?”
“慌什么?我们草原上的勇士不会惧怕一切的风霜雨雪!
杀过去,杀回草原去!”
身上插了七八支断箭,伤口多达二三十处的哲布仍然没有战死,依旧威猛地挥舞着狼牙棒冲在最前。
见自己将军如此神威,鞑子们稍稍提起士气,鬼哭狼嚎地纵马往太原卫军阵冲去。
不过他们不求杀敌多少,只求快速通过拦截,逃回草原。
“挺枪,突刺!
弓箭手,三段齐射!”
吴央虽是个冒牌的指挥使,但统兵本领却是实打实的。
太原卫将士在他的命令下,顶着鞑子骑射而来的漫天箭雨,阻挡了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锋。
同时,在后边追击哲布的明军将官见有友军拦截,自然不好再装模作样,当即提速冲杀过去。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两方合围之下,饶是英勇如哲布,也只得饮恨当场,战死在了马背上。
自此,这支三千余人的鞑子溃军全军覆没。
太原卫将士见己方刚入关便打了如此胜仗,尽皆欢呼不已,喊声响彻云霄。
却无一人发现他们的指挥使,嘴角正猛烈抽搐着。
朱厚照乘着天子仪仗回城了。
由于火筛率部退去,早早收到消息的大同百姓们,群情激动,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真挚而崇敬的笑容。
一如欢送朱厚照出城,他们这次拥挤城门外的道路两旁,用最高声的呐喊迎接他们的圣天子归来。
因为他们听到的传言是,朱厚照指挥若定,亲自设下圈套引诱小王子来攻,而后大败鞑靼,一劳永逸的英雄故事。
“万岁!大明圣天子万岁!”
“大明江山永在,日月山河永在!”
朱厚照乘坐在龙撵上,看着激动欢呼的百姓们,心中不由得涌出一股壮怀激烈的感觉。
“江侍读,我看到这些百姓们如此开心振奋地迎接我这个皇帝,我觉得纵使今日崩在白登山也值了。
朕是天子,是国家,自有保护百姓,守卫国门的职责。
日后,你一定要伴在我身边,时刻督促我做个造福百姓的好天子。”
“陛下能这么想,实乃大明万民之福。”
江宁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朱厚照虽然年龄尚小,但总归是一天天成熟了。
相信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了不得的皇帝。
仪仗继续行进了一会儿,来到城门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城门前跪了一地的人。
皆是以代王、杨一清、周南等人为首的大同文武。
他们没有及时救援天子,便是死罪。
其中又以代王和杨一清为甚。
一个主张坚守大同,拒绝出兵驰援。一个糊里糊涂地就被鞑子破关,致使长城防线全部失效,还迟迟未曾率部赶到。
“罪臣未能及时救援陛下,万死莫恕,还请陛下降罪!”
代王带着众人齐声高呼,拜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迟迟不敢抬起。
而在周围,又有数万将士齐齐跪倒。
朱厚照下了龙撵,走到众人面前,原本还高兴的脸色突然又冷了下来。
江宁见之暗道不妙。
这位少年天子容易感情用事,怕不是又想起了之前在白登山上时的狼狈。
他连忙给一旁的吴丑奴使了个眼色。
吴丑奴会意,猛地高声大喊道:
“陛下雄才大略,英明睿智,亲赴险境,大败鞑靼,实乃我朝圣天子,大明不世雄主,千古一帝!陛下万岁!”
紧接着,数万将士顿觉气氛到了,连忙齐声高呼:“万岁!万岁!”
朱厚照见此只觉豪情万丈,心情又飘飘然起来。
江宁趁机凑过去小声道:
“陛下,这次白登山之战,实乃主动引诱鞑靼所致,非众文武之罪也。”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
朱厚照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换上笑脸,亲切地扶起代王和杨一清:
“代王叔言重了,若非你坚守大同,拖延火筛大军,朕在白登山上,也不能如此容易便重挫小王子啊。
杨将军,你上任未久,便以一己之力扭转战情,屡立大功,纵有一时疏忽也无伤大雅。
说来还是朕之前为了隐秘,未有将实情告知于你,你就不必自责了。”
代王和杨一清对视一眼,齐声拜道:“臣谢陛下隆恩!”
周南跪在两人身后,见皇帝半句话都没提到自己,自知罪不可恕。
因为北门守将钱平以及破胡关守将张盛这两个白莲教妖人,都是在他任上任命的。
这个罪,必须有人来担。
而跪在一干军将中间的吴央,悄悄抬头注视朱厚照,发现了他的神色变化,不由得将目光投到了江宁身上。
他没想到江宁在皇帝面前竟是能得宠如此,区区几句话就能叫他改变心意,转怒为喜。
这影响力不可谓不大。
念及此处,吴央眼中闪过一道火热的精光。
之后一连五六日,大同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杨一清和代王,还有一干大同文武,知道自己无罪都是因为江宁说好话,尽是变着法地邀请他赴宴吃喝,联络感情。
美其名曰庆贺鞑靼大败倾颓,大明国势昌隆。
而通往大漠的路上,小王子则是苦不堪言。
身后有穷追不舍的明军,频频作出合围姿态,迫使他不得不加紧赶路遁回草原。
因伤重得不到救治而死的鞑子不知凡几。
自此元气大伤,数年之内不能南下。
这一日。
江宁再次结束了一干边军将领的宴请,回到驿馆。
“江侍读,你来啦。婉凝姑娘染了风寒都好几日了,却还是不曾见好,愁死我了。”
一身校尉打扮的朱厚照给躺在床上,闭目昏睡的孟婉凝掖了掖被角,紧张地跑到江宁面前。
“陛下勿忧,姑娘家总归有些体弱的,想来再吃点药,睡上几觉便好了。”
江宁看了眼双颊潮红的孟婉凝,也是一阵叹息。
这么多日相处下来,他早就真的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看待了。
朱厚照满是忧虑地点了点头,忽然将他拉到角落,哭丧着脸道:
“江侍读,这几日你频频去赴宴不在驿馆。
没看到婉凝姑娘她醒的时候,就对我拉着个脸,还经常骂我笨,说我这干不好,那干不好。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江宁好笑地摇了摇头,宽慰道:
“陛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有没有发现,婉凝就对你一个人这样,对其他所有人包括臣都是温柔和气的。
这说明你在她心里是与众不同的啊。”
朱厚照顿时转忧为喜:“江侍读,你真是叫我茅塞顿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