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玥儿转身离开后,朱厚照便打算回偏殿。
他站了太久,有些渴,想先喝点水。
只是不想台下人实在不少,许多来王府贺喜的官员侍从家将们,全都挤在这儿看戏。
又有王府宫女太监来往其间。
朱厚照挤着挤着,便随波逐流走到了一处拱形院门。
正巧这时有三两宫女经过,他不慎踩到了当中一人的鹅黄色裙摆。
那宫女当即就不乐意了,娇声喝道:
“你这小卒子,走路不长眼睛么?
得亏是我,要是冲撞了哪位大人,怕是要掉脑袋了!”
朱厚照虽贵为天子,被人骂了却也不恼,反而笑嘻嘻道:
“是小生的不是,还请姑娘宽恕则个。”
宫女扬起雪白的天鹅颈,冷哼道:
“没想到你个小卒子还文绉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书生公子哩。”
说罢,她提起有些肮脏的裙摆,带着身后两个宫女气冲冲地走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正要离去,却听后边传来一道娇柔动听的声音:
“这位姐姐是王妃身边的贴身婢女,自是有些心高气傲。
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谁说小卒子就不能读书识字了。
要我看,你日后能有大出息嘞。”
朱厚照顿时怔在了原地。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在梦中经常出现。
他不敢置信地转过身来,却见一个穿着粉色襦裙,桃色小袄的俏丽少女站在自己面前。
正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一如初见时那般娇美灵动。
“婉,婉凝姑娘?”
少女奇怪地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叫我?认错人了吧,我叫田月舒,不是你说的什么婉凝。”
说罢,她向朱厚照轻轻颔首,便提起裙摆,踩着莲步穿过了拱门。
朱厚照愣在原地好半晌,喃喃道:
“不会认错的,肯定就是她啊。”
“陛下,您怎么了?”
这时,七八个侍卫终是满头大汗地挤了过来,紧张地小声问道。
朱厚照没答话,反而转身就跑,追着那少女而去。
众侍卫急了,连忙跟上。
朱厚照紧跟不舍,终是一路追寻那道朝思暮想的背影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
粗粗一看,便知是王府下人居住的。
不过能有一个独栋院子,说明在王府中地位并不很差。
眼见少女走进了伙房,朱厚照迟疑了下,旋即咬着牙跟了进去。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却是不敢一并进去,只得在外面守候。
“咦,你怎么跟着我来了?”
少女瞧见朱厚照进来,后退几步道。
朱厚照涨红了脸,大声道:
“我,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婉凝姑娘。
就算你不记得我了,可那位江宁江大人你总该记得的。
你们关系很好,你还在他府上住了好一阵呢。”
少女怔了一怔,连忙道:
“你真的识得我?我真是你说的什么婉凝姑娘?”
朱厚照坚定道:
“就是你,这世上绝对不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可,可你怎么又说自己叫田月舒?”
少女神色一黯,道:
“其实,我是被王妃在京城郊外捡回来的。
当时我昏过去了,还流了好多血,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后来王妃就把我带回王府,让一个嬷嬷收养了我作她女儿,为王府做些事情。”
朱厚照恍然,激动地拉住少女的手道:
“这就是了,绝对不会有错的。只是你得了失魂症,想不起我和江大人罢了。
你就是孟婉凝!”
孟婉凝有些恍惚好半天没回过神,忽然抽出自己的手,警惕道:
“你刚才说我和江大人识得,还在他府上住过。
可这怎么可能呢?要是如此,我哪会受那么重的伤,还差点死掉。”
朱厚照连忙道:
“我说得是真的。
我姓黄,是江大人身边的亲兵校尉,跟他关系好,自然知道许多事情。
你就叫孟婉凝,是他的表妹,只是你父母过早便逝世了,他就将你接到府中居住。
你要是实在不信,待会儿我就带你去见江大人。”
朱厚照现在也明白了许多道理,知道青楼女子被世人是如何看待的。
所以他不愿把实情说出来,干脆胡诌了一个身份。
“还有,你受伤是因为……”
朱厚照开始了胡编乱造。
随着他的娓娓道来,孟婉凝终是动容,相信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我有那么厉害的表哥啊,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要跟着他回京了?’
“当然,到时候把你娘也带去,一起享福。”
“那太好了!”
孟婉凝嫣然一笑,又道:“对了,我那江宁表哥长什么模样啊?是不是威风凛凛的?
“他啊……”
就在朱厚照与佳人欢欢喜喜地聊天之时,偏殿中已是上演了全武行。
杨廷和与他顺道带来的山西巡抚张浩然,竭力相劝江宁谏言皇帝回京。
可江宁和张永就是不肯,坚定表示让他们自己去找朱厚照进言。
两方各执一词,慢慢地就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张浩然对张永来了一句“阉宦误国”。
张永听了当即就受不了了,给这位本家巡抚来了一拳。
紧接着,两人就开始当众扭打起来。
江宁见此,连忙和杨廷和上前拉架。
“张公公且息怒,说归说,何必大动干戈呢。”
“江大人莫拦咱家,咱家定要和张大人说个明白,咱家怎得就阉宦误国了。
都是陛下皇命,咱为人臣子的,又如何能拒绝得了。
真是气煞了咱家!”
张永一边说着,一边又给张浩然胸口来了一拳。
“好你个阉宦,竟敢偷袭本官,且吃本官一脚!”
张浩然虽是文官,但身为九边重镇的巡抚之一,自然会些拳脚功夫。
当下厮打起来也是不弱于人。
杨廷和连忙拉住:
“张大人消消气,江大人是个明事理的,我们和他慢慢说道。”
他此前与江宁有过一次亲切友好的交谈,双方的印象都还是不错的。
江宁听此,却是皱眉道:
“与我说道什么?
杨阁老,都与你解释了这次陛下此来实乃有大事,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你们怎得还执迷不悟呢?”
杨廷和当即不悦:
“我等为人臣子,岂能让陛下亲涉险境,办法总是有的,为甚一定要让陛下出马?
陛下九五之尊,但凡出了点事情,你我便是百死难赎的罪人了!”
两人说着说着,火气都是蹭地就上来了,也不劝架了,直接加入了进去。
周南和杨一清站在旁边,委实不知道该帮谁好,就看着他们打成一团。
而一向和和气气的代王,难得地沉下了面色,喝道:
“好了,都是朝廷重臣,国家肱骨,在此吵嚷扭打算什么事情!
全都给本王撒手!”
众人闻言,这才停手,各自站到一边,冷眼看着对方。
杨廷和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袍,吹胡子瞪眼道:
“陛下登基不过半年,尚且年幼,一无子嗣,二无兄弟。
如此轻易便投身险境,这是对朝廷、对百姓的不负责。
江大人,老夫知你是个一心为社稷着想的忠臣,可这次怎得就这般糊涂,一定置陛下于此等险地!”
张浩然也附和道:
“有道是圣天子垂拱而治。
陛下贵为九五,居于宫中指挥调度就是,大小事宜皆有我等臣子替他分忧践行。
如今叫陛下亲力而为,岂不是说我等众臣皆可告老还乡了!”
“呵呵,垂拱而治?”
江宁冷冷一笑,道:
“鞑靼大汗可以驰骋疆场,率军作战,我汉家天子难不成就比他差了?
莫不是一定要呆在巴掌大的紫禁城中,不谙世事,不知天下,你们才会满意,才会对这种木偶一般的皇帝歌功颂德?!”
张浩然一甩袖袍,道:“可也不至如此。鞑靼不过癣疾之患,有何好与朵颜三卫结盟,还让陛下亲自到来。”
“癣疾之患?鞑靼这次集结了多少重兵,张大人不是不知,如何还能眼睁睁称作是癣疾之患!
他们每次寇边,无不烧杀抢掠,所到之处,可谓是寸草不生。
所杀所掳百姓数以万计,叫边境生民惶惶不可终日,日夜提心吊胆,生怕糟了鞑靼的毒手。
张大人也是九边巡抚,莫不成对这些视而不见嘛!”
杨廷和几人被说得哑口无言,找不到理由辩驳。
事情就是如此,他们总不能违心当个睁眼瞎。
就在殿中气氛降到冰点时,杨一清咳嗽几声,上前几步劝和道:
“杨阁老,江大人,且都消消火气,何必闹到这番田地呢。
江大人,张巡抚是说陛下为大明之主,不可因为兵戈之事便擅离朝廷,此举实在太过冒险了。
他也是为了陛下安危着想嘛。
杨阁老,江大人是心忧鞑靼祸患,不愿他们再对大明百姓造成任何伤害,才会支持陛下与朵颜三卫会盟,以解大明北疆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