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源嘿嘿一笑,道:“生铁的确会炸膛,但是用钢冶炼就不会炸了。”
老何头依然不屑道:“那你还得先用炒钢法将生铁变成熟铁,再进行锻打熟铁才能得到钢,你想用这个办法铸成八门炮,时间上同样不可能。光是锻打所需要的那些钢材,你都不止一个月时间。”
赵源见这老头还真的什么都懂,多少有些意外,道:“没想到前辈竟然还懂得冶炼。”
老何头摆了摆手,道:“你知道的也不比我这个老头子少,但是既然你都清楚,又何必叫我来。”
赵源沉吟道:“还请前辈知晓,我已经发明出大规模快速炼钢的办法,想要冶炼出这八门炮所使用的钢,顶多只需要一天时间而已。”
一门噼山炮撑死了四五百斤重,这还是因为使用的熟铁缘故,为了确保不炸膛,不得不增厚炮膛厚度,但如果用质地更加坚韧的钢来制造相同口径的噼山炮,估计只需要三百斤钢,这样一来八门炮也就只需要两千四五百斤钢,用转炉炼钢法一次能冶炼七百斤,大概四炉就够了,也就是只需要半天时间。
这就是工业时代大规模炼钢所带来的伟大力量。
老何头就跟看疯子一般看赵源,他喃喃道:“看你这娃的样子,也没有疯啊,怎么净说一些疯话……你若是能在一天内冶炼出这么多钢,老头子就陪你走这么一遭!”
“那就一言为定。”
赵源当即答应了下来,他直接带着老何头去看了转炉炼钢——之所以不担心泄密,是因为一方面没有实际接触过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的关键,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赵志能将老何头送来,那就说明有信心掌控此人。
一开始老何头还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当他看到一炉钢水炼出来后,整个人都仿佛看到了鬼一样,他惊讶道:“不对,这些杂质是怎么去除的?炉温为何能这么高?”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想要上去近距离观察一下,却被弗兰克给拦住了。
赵源笑道:“老何头,现在你总算相信了吧。”
“相信了相信了……”
老何头当即满怀信心道:“能用这么好的钢来铸炮,使用铁模造炮自然没有问题……”
尽管铁模铸炮法才出现没有几年时间,但其中的关键并不复杂,像老何头这种炮匠自然都擅长。
铁模造炮法的具体步骤是先用泥做出泥炮,再将泥炮分成四节,每一节则再分成左右两瓣,接着再对应每一瓣做出泥范来,并在外面留上相应的把手,以及将各瓣连合在一起的榫卯,这样就可以将铁水灌入每一瓣内外泥范中,做成相对应的铁范。
等到所有的铁范做好后,在将它用榫卯结构扣合起来,在外面用铁箍固定好,还需要在里面刷上防止粘连的浆液,接着便可以插入炮芯,将铁水灌进去,等到冷却以后,就可以将铁范的外瓣一块块剥下去,等到炮身还红热的时候就可以打磨修整表面,紧接着就可以清理泥芯,以及旋磨内膛。
别看这些步骤复杂,但实际上真正复杂的只有铁范,等到铁范制成以后,再造炮就很简单,只需要将钢水灌进去就行了。
用这个办法不仅可以在短时间内造出更多的火炮,还能节省大量的炮工银,像过去用泥范造炮需要反复经历造泥范的过程,炮工银子少数也得上百两,而眼下这种方式却只需要几两银子就足够了。
由于人工和物料都已经准备妥当,赵诚很快就将炮样送了过来,包括噼山炮的略图、尺寸、重量和炮身铭文,因为这一次造的炮必须要有相对应的身份,需要填补过往的空缺才行,因此即便是炮身上的铭文字样都要一致。
赵源简单看了一下上面的铭文,顿时吓了一跳,里面最年轻的一位铸造时间都到康熙十年以前了。
“老何头,这些细节部分就靠你来把控了,可千万不能有半点错漏。”
赵源担心这个老头子老眼昏花,到时候写错了铭文,专门叮嘱了一番。
老何头摆了摆手,露出了一口稀缺的黄牙,笑道:“嘿,咱老何什么人?这事能给你办稀碎咯?你就等好吧。”
有了老何头把总,铸炮一事的进程得到大大加快,他很快就指挥好工匠做出了泥炮,然而便开始造铁范,而这边有了液态钢以后,自然不需要再用生铁来造,直接将钢水灌进去,很快就得到了一个个钢范。
赵源对这件事也很上心,毕竟将来要做大事,大炮便是其中的关键——不过他看了噼山炮以后,就对这种落后的火炮失去了兴趣,直接找到了弗里德,想要了解这个时代西方的火炮情况。
根据弗里德的介绍,早期西方火炮制造技术要远远落后于中国,直到15世纪西方逐渐掌握生铁的冶炼和铸造技术,火炮制造技术才逐渐赶了上来。
等到16世纪到17世纪时,西方的火炮技术便已经超越了中国,这个极端欧洲的火炮技术发展十分迅速,其中包括镗孔工艺的改进,身管的加长,管壁厚度的减小,以及给炮身加上炮耳和瞄准具,这个革新也使得东方开始引进欧洲的火炮,当时经过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传入中国的‘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炮’便是当时西方的主流技术。
弗里德介绍道:“实际上,这个阶段的前装滑膛炮的技术水平很成熟,在接下来的二百年时间里,火炮的基本构造原理和形制性能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于是人们开始将目光转向弹药、管壁等细节。”
在这个年代,中西方火炮发射的流程基本没有区别,都是先根据射程的需求,将一定的火药从炮口倒入膛底,然后再用铁杵或木棍将装入的火药捣实,再把球形炮弹从炮口装入,完成这一步后,接下来就将少量的引火药放在火门内,再将火绳杆插进去,最终完成点火。
没有根本的区别,而鸦片战争中所展现的区别在于双方火炮本身的质量,再加上炮兵自身的素质。而英国人在鸦片战争时期也仅仅采用了燧石点火技术,其他的程序则是依然如故。
此外,这个时代里,欧洲火炮的有效射程并不远,通常野炮的有效射程只有1400码或1500码,加农炮的有效射程则只有600码至1500码,相当于后世的550米至1370米之间,且火炮的精准度极低,杀伤力很有限。
同时期大清的火炮水平也差不多,在鸦片战争中牺牲的关天培曾经说过一段话,即虎门炮台里五千斤以下炮位,炮子及远自一百余丈至二三百丈不等,力量尚薄,必须六千斤以上大炮,方能致远摧坚。
三百丈大概也就是960米,比起欧洲火炮的射程并没有短多少,属于同时代没有代差的产品。
弗里德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技术层面想要得到发展实在太难了……”
的确,足足二百年时间,火枪技术好歹从火绳枪进步到燧发枪,眼看着还要从前膛枪朝着后膛枪迈进,可是火炮并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进步。倘若非说有一定的变化,那么主要的变化就体现在双方的火炮都朝着改进机动性的方向努力,从而确保将来陆战时能够迅速转移。
赵源忽然感觉不对劲,道:“既然没有技术代差,那么鸦片战争中清军火炮和英军火炮的实际表现差异为何那么大呢?”
弗里德顿时笑了,道:“赵,你理解错了,我说得没有代差是指技术原理层面,但是在实际的应用层面上,清军火炮技术本身存在着重大的缺陷。”
这一下赵源算是听明白了,就好比两个小学生,大家拿到的教材都是小学课本,但问题是这个叫英吉利的学生能考个九十分,而一旁这个叫中国的学生,却只考了六十分不到。
弗里德进一步解释道:“原本我还不是非常了解,但是我在看过你们的这个所谓噼山炮的炮样以后,这才明白了过来.......你们的制造工艺太粗糙了。”
当然,弗里德指的是原来的制炮工艺落后,严重影响了火炮所能发挥的性能。
在弗里德看来,清军火炮有一个严重的共同缺点,那就是炮形极大,但是炮口内径尺寸却很小,这也就导致清军火炮发射的弹丸也很小,相比起英军相同重量和体积的火炮,威力却弱了不止一筹,自然会被对方压制。
这一点在英军攻占吴淞炮台后有左证,他们当时对清军的火炮进行了记录:“吴淞炮台一共配备有253门大炮,其中有43门是铜炮。有一些炮很大,炮身长达11英尺,重达7280磅。这种炮和我们的68磅弹炮一样重,而他们的炮弹大约只有24磅重。”
众所周知,火炮在发射实心弹时,所能造成的杀伤效果完全取决于实心弹飞出炮口后所具动能的大小,因此在保证了炮弹飞出的初速下,炮弹的重量越大,那么它的打击效果自然就越好。
这一点也让清军跟英军的碰撞中吃了大亏,简单来说就是当时西方的战舰甲板和舷侧护板,通常是按照抵抗68磅实心弹冲击的标准射击,而清军所有的实心弹中,最大的也才37磅,自然无法对英国战舰造成较大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