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恩爵,出身将门世家,祖父赖世超官至二品都尉,其父赖英扬任浙江淀海总兵,叔父赖信扬任福建厦门水师提督,就连弟弟赖恩禄也官至福建**镇镇台,被誉为‘三代五将’,而赖恩爵正是在鸦片战争中屡立战功,于道光二十三年升任广东全省水师军务提督。
正因为如此,赖恩爵在广东绿营里的威望极高,只需一句话,就不得不让左翼镇总兵徐望小心应对。
不一会功夫,点兵过程宣告结束,实际人数与册上人数并无差错,徐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就怕连面子上的人数都对不拢,那到时候这个赖黑子就有理由发火了。
想到这里,徐望也在心中暗暗点头,看来这个赵诚果真是一把做事的好手啊!
原来,在赵诚还没有上任副将之前,左翼镇跟其他的绿营军镇一样随大流吃空饷,但是这并不能怪罪到某一个人的身上,因为绿营内吃空饷已经成为了人人皆知的潜规则,无论是谁来绿营为将,都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因很简单,从大清开国之初,绿营兵的粮饷一直都十分微薄,各镇马兵每月给饷银1两5钱,步兵1两,后来进一步细化,也就是各镇马兵每月饷银2两,步兵1两5钱,守兵1两,另外马兵、步兵、守兵每月给米3斗。
没错,就这个标准大清愣是坚持了二百年,压根就没给绿营兵涨过一毛钱的工资。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普通的绿营守兵需要用每个月1两银子去养活一家人,不要说吃饱饭,喝西北风都得省着点,然而即便如此,朝廷还有“朋扣”、“公费”、“差费”等项目,需要从兵丁的饷银里面再扣一部分。
而发展到了后期,那些绿营将弁们也就不再顾忌吃香,直接开始虚报兵数冒领空饷,甚至到了康熙年间就已经变得非常严重,左都御史赵申乔还专门上了一封奏疏,声称‘将领们多吃空饷,以致于出现了‘册上有兵,伍内无兵,纸上有饷,军内无饷’的情况。’
可能有人会认为,那士兵们的饷银不够花,那将领们的收入总算够了吧。
很意外的是,绿营高级将官的俸银也少得可怜,就比如位居从一品的各省提督们,可谓权势滔天,而他的收入也显得有些凄惨,一年合法收入只有八十两的俸银,一百四十四两薪银子,再加上各类蔬菜烛炭银和心红纸张银,整个加一块也就六百两银子。
至于像徐望这样的总兵,收入还要再减一点,也就差不多五百两。而像赵诚这样的从二品副将,一般则是三百七十两,至于再往下就更少了,正三品的参将一年只有二百四十两,游击一年二百两,都司一年一百四十两,守备九十两,千总才区区四十七两,把总只有三十六两。
对于绿营将弁而言,这点俸银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年下来打点关节、人情应酬的开支,因此绿营中早早就形成了吃空饷的传统,就好比左翼镇这种要紧的地方,差不多都有两成的空饷,至于其他绿营中少说也是三成以上的空饷,甚至有些闲散的地方能有五成空饷。
什么意思?账面上有三千人可以去打仗,可实际上只有一千五百人,而且这里面还有很多滥竽充数的,只是过来点个卯。
这一次赖恩爵视察广东各镇绿营,主要目的便有两个,一是统计实际在册兵丁数目,二就是统计军械情况,前面考核时广东绿营各镇几乎全军覆没,也惹得赖恩爵大发雷霆。
而这一次有了赵诚赴任左翼镇,不仅提前得知了赖恩爵检阅的消息,还做足了准备,去拉了不少青壮补足了缺口——赖恩爵心中未必不清楚里面有些手脚,但现实摆在这里,只要能在面子上让他过得去,也就不会过于为难。
“赵协统,过去本督在广州也曾听说过你,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的确是个人才,左翼镇有你襄助,信之倒舒心了不少。”
赖恩爵瞥了一眼徐望,不咸不澹道:“信之,这关算是过了,但是接下来的流程该走还得走,试炮吧。”
然而,听到赖恩爵这番话,徐望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营中的那些噼山炮的年纪当他爷爷都够了——据说当年还参加过平三藩之战,平时里都是供在营里不让人当成废铁给卖了,至于说试炮,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可无论如何,赖恩爵已经下了试炮的命令,徐望也只能硬着头皮下令试炮。
随着命令下达,负责指挥的前营游击黄泽便让兵丁们将营里仅有的八门噼山炮给拉了出来,只见这些炮形制老旧,还有的上面都布满了铁锈。
赖恩爵招了招手,转头望向徐望,道:“信之,军册上所记载,左翼镇应该共有十二门炮才对,为何只剩下了八门炮?”
徐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属下接任左翼镇之时,便只有八门,却不知军册为何有十二门......”
这事的确不怨他,那军册还是嘉庆朝的东西,而如今都快道光二十六年了,怎么可能还对得上?他也不敢将这事往上捅,否则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赖恩爵冷哼了一声,道:“开始吧。”
徐望只想赶紧将这位祖宗送走,他亲自走到高台前,道:“开始试炮。”
前营游击黄泽得了命令以后,转身指挥兵丁将那八门噼山炮拉到了指定的炮位,远处的炮靶也已经安排到位——到时候无论打不打得中,炮靶那边都已经做好了安排,这也是过去绿营里留下来的传统.......
很快,随着一声声命令下达,兵丁们开始朝着噼山炮装药,调整方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赖恩爵却再一次招手,道:“核定装药!”
说完,赖恩爵带来的那些亲兵们也毫不客气,冲上去将那些装药的炮手给一一推开,而他们自己则重新拿出了一个标准的斗来计算装药,装填弹子。
看到这一幕时,徐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为了让这八门大爷炮响个声,不至于弄炸了膛,专门吩咐下面的人按照惯例只装药五成,这样一来炮能打响,弹子也能飞出,虽然打不到炮靶,但是明面上却够湖弄人了.......
可眼下倒好,赖恩爵这么一插手,装药足足有十成!
台下指挥的中军游击黄泽脸色吓得发白,他下意识看向了台上的徐望。
而此时徐望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求情道:“军门.......”
赖恩爵面色如常,笑道:“信之啊,咱们跟英夷这一仗打了还没几年吧......当年败成什么样子你心里应该清楚,眼下我要是不苛着点,到时候上了战场误的是你们自家的性命。朝廷盯着我,我也得盯着你们。”
徐望顿时脸色阴沉如水,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次赖恩爵竟然彻底撕破脸皮,不顾绿营的传统,也不知这一趟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罢了,那就由他去,无非就是罢官去职而已。
徐望在心中想着,脸上却是再也没有丝毫表情,他看向等候命令的黄泽,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开炮啊!”
黄泽听到这里,顿时就知道大事不妙,他忽然惨呼一声,竟然直接晕厥在了地上。
赖恩爵冷冷道:“怎么回事?开个炮就吓晕了?真是个怂货。”
而就在这个时候,晕厥的却不止赖恩爵一人,其他的炮手们似乎也在这一刻集体出了状况,有人装疯卖傻,有人吐血倒地,还有人在地上打滚装发狂......
所有人都明白,装五成药也只能保证炮不炸膛,可如果装十成药,那百分百会炸膛,到时候小命就难保了。
赵诚在台上看着,心中不由得叹气,真是烂透了。
赖恩爵似乎铁了心一般要开炮,他直接下达了命令,“左右听令,三息之内再不开跑者,立斩无赦!”
说完以后,那些督标亲卫们齐齐拔刀上前,脸上带着浓烈的杀气,很显然他们绝不是一般的绿营兵丁,而是真正的精锐。
徐望已经彻底躺平,他的脸上冒着冷汗,心里却将赖恩爵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赵诚却站了出来,沉声道:“军门大人,眼下让他们开炮,便是让他们白白送死,与其死在炮下,还不如死在大人侍卫的刀下痛快.......以末将之见,不如给末将一个月时间,大人到时候重新来验炮。若是再出差池,大人可斩我的头。”
赖恩爵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欣赏,他摆了摆手,示意亲卫们退下。
“好,本督倒没有看错你,你若是能在一个月内补齐这些噼山炮,还能装药十成而不炸膛,本督可以保举你一个总兵!”
“多谢军门。”
赵诚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倒不会为了这八门炮担心,以他那个宝贝儿子的手段,不要说八门炮,就算更多也不是搞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