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源正式走下越秀山的那一刻起,汇丰银行针对同顺银行的战争正式宣告打响。
这是一场隐秘的战争,它不同于战士之间血肉横飞的厮杀,只有密集的算盘声和一个又一个的口令,可是它的残酷却超越了现实的战争,杀人而不见血。
从两个月前开始,赵源就利用同顺银行急于竞争而产生的漏洞,安排许多人在同顺银行不断长期借贷,整体金额超过三百万银两,并且针对性存入了四百万两的短期存款,这样一来使得同顺银行的账面资金始终保持正常的状态,使得同顺银行并没有发现问题。
与此同时,赵源也利用报纸宣传以及潘家的配合,不断宣传两件事,一是各省茶叶产区出现了大规模的虫害,明年开春后的茶叶将会面临严重的减产;二是潘家有意重启同孚行的生意。
当然,这两个消息一真一假,可目的却最终指向了一点,那就是明年开春以后的茶叶预期价格实现大幅度的增长——而最终随着消息的发酵,越来越多人相信了这一谣言,许多茶商开始暂缓同洋行的价格谈判,他们开始观望。
然而这样一来,却正好击中了同顺行的死穴,因为他们每年都会提前跟各大茶商包下茶田来年的产出,而当茶田价格开始上涨后,同顺行却惊讶的发现了一点,他们的大量资金都被挪到了同顺银行上面,压根没办法应对茶商的要求。
由于这件事,吴健彰不得不再次抛下上海的业务,跑回到广州来,而一向机敏的他却没有发现其中存在的问题——因为就在前几天怡和洋行提出了来年大宗茶叶订单的交易,在过去的价格基础上足足上调了三分之一,并且已经完成了定金的支付,这一单贸易瞬间冲垮了吴健彰最后的理智。
“无论如何,一定要完成明年这一单贸易,我们绝不能毁约,否则同顺行不仅会失去商誉,而且还会面临巨额的赔偿。”
吴健彰久违地将在外地的掌柜们召集了回来,向众人发号施令,“你们当中有人担心,潘家会回来,那我就不妨告诉你,他们回来又能如何?广州早已经变天了,过去的十三行几乎不复存在,可是同顺行却还在,潘家想回来斗,那咱接着便是。”
一名掌柜低声道:“那茶商那边怎么办?”
他冷笑道:“茶商们不是要涨价吗?就让他们涨!他们敢涨多少,我就敢吃多少,等到明年这单贸易完成后,我再来好好收拾他们。他们现在吃多少,到时候就让他们加倍吐出来。”
“要是这样,咱们的资金怕是撑不住......”
“资金不够?资金不够就去同顺银行拆解,现在账面上不是还躺着三百多万两吗?先拿出去应急,等到度过这一道难关,到时候就能赚到盆满钵满。”
说到最后,吴健彰脸色阴沉,他环视了一眼众人,道:“接下来这段时间里,同顺银行先保持低调,先将贷款利率拉上去,尽可能保证账面资金,你们若是还有什么其他意见,就不妨现在说。”
掌柜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知道这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卖鸡爽是个什么秉性,说好听点叫不见黄河不死心,说难听点那就是固执己见,只会迷信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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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情况下,如果还跟吴健彰唱反调,那就是存心不想干了。
见到无人开口说话,吴健彰也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当即便挥了挥手,便让这些掌柜们离开了。
对于吴健彰而言,他的一生中也面临过许多次挑战,而每一次也都顺利的度过,甚至还得到了大量的收获。而这一次他也坚信,只会是一场更加辉煌的胜利。
......
潘家。
一老一少二人相对而坐,而在他们的中间则摆放着一张棋盘,黑白交错间的厮杀异常激烈,以至于一旁观战的少女颇为紧张,连呼吸都屏住了。
“哎,棋道小艺,确实不够精通。”
赵源大大咧咧伸出手弄乱了棋盘上的棋子,嘴上却是大言不惭,使得对面的潘正炜气得瞪大了眼睛,怒发须张。
“你小子怎么这般没有棋品?输了就是输了,何须说什么大道小道?”
一旁的潘清涵见情郎输棋还被怼,顿时就忍不住了,道:“阿爹你下了多少年棋?赵.....他才下了多少年棋?比不过也是正常的。”
赵源摸了摸鼻子,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前世也的确接触过围棋,但是水平说白了也不咋地,顶多欺负欺负小朋友,跟潘正炜这种在琴棋书画上点满了天赋的怪物自然不能比,只能辩解道:“潘前辈,您何必跟我一个小辈一般见识?再说咱们还有要紧事要做,这围棋就不下了吧......”
潘正炜嘿嘿一笑,“你倒也是机关算尽,还拉上了怡和洋行,可就你小子这性子,多多少少还得磨一磨......大鱼既然已经入彀,又何必急上这么一时半刻?”
赵源有些无奈的叹一口气,“前辈的意思我也明白,可是眼下戏台都搭好了,就差您这尊老将军上去唱戏,要是您再不去,我怕还会出现一些其他的变故。”
说到底,吴健彰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是完全靠自身的努力,他的背后同样也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谁知道这些人的底细是什么?
再说吴健彰这个人嗅觉也十分灵敏,赵源也不敢保证对方不会识破这个局,到时候若是真放跑了这条大鱼,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潘正炜摇了摇头,道:“你小子不会真以为搞得那些小花招能挑动几省的茶商?他们的茶田有没有虫灾,这些人自己最清楚,涨价这事没有几个主心骨撑着,这事根本就不会酿成那么大的动静.....但好在你小子还知道搬出潘家的名头,也算是将这件事给干成了......”
“这么说,这事还是您的手笔?”
“要不然呢,除了我潘正炜,全广东还活着的这些人里面,还有谁能做到?”
潘正炜这话的确不是自夸,他过去长期经营茶叶贸易,跟各地的大茶商关系都相当不错,尽管这些人后来投靠了同顺行,可不代表他们会老老实实跟在同顺行的屁股后边——这一次他们也是抱着试探的目的找到了潘正炜,双方也就对上眼了。
得知此事后,赵源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拉上了潘家,要不然想要对付同顺行还真的不容易,也只有潘家有能力在关键时候釜底抽薪。
潘正炜微微一笑,道:“你小子这下子安心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能说服怡和洋行配合你布局,看来也很不简单。”
赵源下意识苦笑道:“谁说不是呢?我可是足足拿出了两成的股份......”
潘正炜笑道:“这个交易做的并不亏,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如果不是你抢先跟怡和洋行达成交易,说不定他们转过头来会成为同顺行的强援,倘若到了那一步,就算我亲自出面,只怕也无可奈何。”
赵源点了点头,他的确不后悔做这个交易,道:“怡和洋行狼子野心,他们绝不会甘心只保留两成的股份,只怕将来有的斗。”
“饭总要一口一口吃。”
潘正炜反倒没有那么多担忧,他继续摆开了围棋,道:“行了,再陪我老人家下两盘。”
说完,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道:“行了,也就两盘棋,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听到这番话,赵源也只能无奈地看了一眼潘清涵,老老实实坐在潘正炜的对面,承受着接下来的折磨......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事情果真按照潘正炜的设想一步步进行,有了潘家的参与后,茶商们的态度变得十分强硬,他们提出了进一步提价的条件,而由于怡和洋行订单的缘故,吴健彰也只能咬牙答应了下来。
为了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吴健彰也宣布将贷款利率调整到比地下钱庄的利率更高,却没有针对存款利率进行改变,因为他急需要在短时间内拥有更多的现金流,从而支撑这个盘子继续运转下去。
但问题是,同顺银行的一举一动都在赵源的眼里,他很快就做出了判断——同顺银行的资金应该已经被拆借走了一部分,剩余的子弹不多了。
赵源立刻将这个消息告知了潘正炜,潘正炜也不再犹豫,他正式在广州宣布同孚行复业,并且宣布重新进入茶行,与此同时茶田的价格也受此消息影响,几乎一日三连上涨。
直到此时,吴健彰终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他一方面派人去稳住茶商,另一方面则是亲自去向怡和洋行解释情况,希望能够延期交付茶叶——很明显,按照这个模式继续下去,明年的新茶跟同顺行算是无缘了。
然而,吴健彰的所有操作几乎是无效的,茶商已经彻底看明白了趋势,他们一方面对同顺行的承诺虚以为蛇,而另一方面则是继续在研究,怎么割下这一刀更好......
想谈,那就拿钱来谈吧。
至于怡和洋行这一边,吴健彰更是吃了个闭门羹,他根本就见不到大卫,自然没有办法去讨价还价,而合同上的条款也是明晃晃的,只要他敢违约,那么接下来的半辈子都要给怡和洋行赔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