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殿下,我想你对鸦片在大英帝国的贸易影响有些低估了。”
文咸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为了不影响我们双方之间的友好关系,我可以将里面的真实情况跟你说一下,它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赵源眉头微微皱起,不得不说的是,他前世针对鸦片战争的了解通常是建立在教科书上,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才发现有些问题似乎还隐藏在迷雾中。
“那就请总督阁下简单介绍一下吧。”
文咸正色道:“实际上鸦片贸易的本质在于中英贸易之间不均衡问题的体现,实际上在我们看来,中国人不购买西方运输过来的所有文明产品——除了鸦片以外,以致于绝大部分英国人认为,在目前情况下想要扩大对话贸易,只能通过扩大鸦片贸易的方式实现,与发展合法贸易并不兼容,这一点在下议院也得到了普遍的承认。”
赵源陷入沉默中,他的脑海中飞速地思考着,文咸的这个理论他并不模式,实际上这一点他也认同——英国人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的工业产品寻常市场以及掠夺原料,唯独中国并不需要英国的产品,也不愿意跟英国进行自由贸易,可英国人却需要中国的瓷器、茶叶、丝绸等等大量的产品。
英国人曾经认为一点,中英贸易之所以一直让人不够满意,就是因为没有实现英国人的期望,而这种期望是在能够更自由地进入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大市场的基础上所产生,他们想赚钱,他们想吃肉。
可在这种长期畸形的贸易环境下,只会出现一种情况,那就是中英贸易之间的顺差越来越大,大到西班牙几乎将美洲的白银都搬过去都无法忙足中国的需求。
但是,鸦片除外。
英国人欣喜地发现,终于有一种产品可以打入传说中的华夏市场,并且为他们取得了大量的利润,这一点从双方贸易的规模就能看出问题来——在1729年以前,由印度输出的鸦片数量不超过200箱,每箱重约133磅,当时的鸦片主要作为药品输入,每箱鸦片抽税三美元。
当时间来到1767年时,华夏每年进口的鸦片已经上升到1000箱左右,此时的东印度公司不再是鸦片的直接出口商,而成了鸦片的生产者,同时大量的鸦片开始输入华夏,而当时华夏吸食鸦片的瘾君子每年需要消费0.7斤鸦片,每个人每年都要耗银二两。
从表面看上去,这并非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是却造成了一个极为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导致鸦片成为了华夏白银外流的第一大渠道,每年因为鸦片贸易而流出超过六百万两白银,而白银的持续大量外流,已经造成了清国国内发生严重的银荒,进而导致出现了严重的银荒,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通缩。
在古典经济社会中,通缩可比通胀可怕多了,代表着普通百姓在缴纳银钱税的时候,将会再受到一层剥削,导致原本就困难的生活再次雪上加霜。
在这种环境下,清政府采取的禁止鸦片贸易措施已经基本失效,之前竖立的严格禁令起不到什么作用,关键是鸦片贸易也在日益扩大,到了1816年,鸦片年贸易额已将近250万美元,而到了1824年,鸦片贸易已经增加到每年两万一千多箱,为英国人谋取了大量的利益。
此外,滥用鸦片会造成这些人在身体和精神上受到严重损坏,关键是这些吸食鸦片的人通常还是清廷的官员、士绅以及八旗,属于精英上层,清廷柱石,这些人一旦垮掉,也就意味着大清朝官僚体系的核心已经被侵蚀,更有利于大英帝国对华夏的进一步入侵。
从长远来看,鸦片对华夏的危害甚至不仅仅在于数百万人的身体健康上,而是在于经济层面和社会层面,堪称是一次釜底抽薪。
一旦吸食鸦片成为华夏上流精英社会的风俗后,它势必会向中下层扩散,而由于明面上华夏禁烟缘故,将会造成鸦片高价,实际上保护了中国绝大部分的人民免遭烟毒之害。可是一旦迫于压力开禁鸦片的话,鸦片不仅会从海上畅通无阻的流入,还会成为很多农民的新选择——种植鸦片的收益既然远远高于种植粮食的收益,那么农民为什么不能去大量种鸦片呢?
文咸没有说那么深远,但是赵源能够想到这一层,他也明白了大英帝国不愿意放弃贸易的缘故,并不是那区区几百万英镑的事情,而是因为更加深远层面上的考量。
想到这里,赵源忽然有些不寒而栗,因为历史上大英帝国的图谋严格来说已经成功,一方面鸦片的大规模输入甚至本土鸦片的大规模种植,让无数百姓受到鸦片毒害,也埋葬了华夏的百年未来;另一方面导致了白银的大量流出,从而造成国际市场白银贬值,间接造成了华夏社会财富的大幅度贬值,对后来的近代化造成了严重的阻碍。
“总督阁下,我明白你的苦心,但是我依然需要告诉你一点,鸦片贸易必须转换成工业贸易,否则我们今天所谈论的一切,都不具备任何意义。”
赵源已经没有其他的底牌,他沉声道:“希望您能将这一点带回到伦敦去,如果大英帝国因此而要与我成为敌人,我只能表示遗憾。”
听到这番话时,文咸的脸上反倒露出了一丝钦佩。
“汉王殿下,对于您的这个决定,我虽然认为并不理智,但是依然欣赏您的勇气,并不是每个人有胆量拒绝大英帝国。”
说完,他站起身来,主动伸出手,道:“还请您放心,关于这些谈判内容,我们会迅速送回到伦敦,希望能够与您达成真正的协议。”
“殿下,其实先答应英国人的要求,也未成不可。”
等到送走英国人离开广州后,左宗棠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是他的脸上却充斥着几分对赵源的钦佩,在当时那个环境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底线。
赵源摇了摇头,轻声道:“如果当时我答应了下来,表面上看似乎还有余地,但是却让我真正没有了一统天下的可能。”
他站起身子来,神情中有些复杂,道:“政治讲究妥协,但是妥协不能成为唯一的选择,凡事都用这种思维去解答,只是一时偷懒而已......问题,将来迟早会面对。”
的确,赵源跟英国人之间的核心问题并不是鸦片贸易,而是一个强大的华夏势必会成为大英帝国的敌人,这不取决于赵源的立场,只取决于他的实力。
如果说今天,赵源为了能够得到英国人的支持,同意放开鸦片贸易,先不说他会失去多少人望,就是得到了英国人的支持又如何,他们将来迟早会进一步限制赵源,将来迟早还是会成为敌人。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了妥协的必要。
赵源望着远方,神情中带着几分坚定,“输赢不可怕,可怕的是跪着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