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香港总督府。
会议室内一片烟雾弥漫,如同刚刚进行了一场战争。
叼着烟斗的璞查鼎爵士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堆资料,最终将它们随意地往前一推,朝着文咸总督慢条斯理道:“总督先生,请问你到底想给我证明什么?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满清,而是刚刚被我们亲手扶持起来的赵源?”
“爵士阁下,如果你能仔细看完这些来之不易的资料,难道不觉得赵源崛起的速度有些太过于迅速了吗?”
内心矛盾的文咸最终还是向璞查鼎爵士出示了一些资料,他知道这番作态会让人怀疑他的用心,但是处于对大英帝国和女王陛下的责任,他必须要这么做。
璞查鼎爵士取下了衔在嘴上的烟斗,站起身来打开了会议室的一扇窗子,刚好从这里可以看到英国远东海军驻扎的港口,里面正停泊着十余艘大大小小的军舰。
“亲爱的总督大人,实际上就在几年前我就曾以第一任香港总督的身份坐在这里,望着窗外的战舰静静出神,因此我很难相信你对一个海军几乎为零的势力抱有如此大的戒心,或许你不应该留在香港,而是前往新大陆或者非洲,至少那里存在的威胁要大得多。”
璞查鼎爵士咧着嘴笑道:“我想你已经忘记了我下船时说的第一句话,我可以再重复一遍——”
他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文咸,沉声道:“这一次从伦敦到香港,不仅仅是故地重游,更是肩负着女王陛下的嘱托,大英帝国的荣光必须洒在东方!”
“女王殿下对您的能力十分看好,但是我相信她无法接受一个态度经常一百八十度调转的总督,这只会让她怀疑您的用心——或许,清国真给您送了一些值钱的礼物呢。”
“我并没有收到过任何势力的礼物,也不是出自于任何人的授意做出的判断,就当是我此时此刻正在梦游好了。”
文咸总督自嘲地辩解了一句,他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担心一个可能,如果他真的在短时间内就击败了清廷,夺取了政权呢?”
“不,他没有这个可能。”
璞查鼎爵士摇了摇头,道:“就算他有这个能力,我们也不会坐视他攻入北方,但是在此之前,两广、福建,或许可以再加上半个湖南,将会成为这位新国王的领土。”
“将来,清国和这位汉王之间将会进行一场持续到没有尽头的战争,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清国还是这位汉王都会屈服于我们,向我们借钱买军火.......更何况,赵源绝不会放弃海贸,而那时候没有海军的他,只能听我们拿捏罢了。”
.......
越秀山,学海堂。
一片树木葱郁之地,六人正席地而坐,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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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坐在正中间的正是赵源,而坐在一旁的则是学海堂学长陈澧、吴又侠,另外一边则坐着昔日的故交好友杨荣绪、康以泰以及高从哲,众人中间则放着一只小炭炉,正在煮着茶水。
昔日赵源被开除出学海堂门墙时,昔日同窗都为之惋惜不已,杨荣绪更是许久为之闷闷不乐,只觉得少了一个对手,同时也少了一名知己好友。
然而,后面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赵源竟然一举冲天,先是悍然兴兵举起了反旗,更是连战连胜拿下了广东,自立为汉王,成为了一方霸主。
放在那些迂腐之人眼里,赵源此举自然是大逆不道,可是对于学海堂众人而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何尝不是一种大义?即便是陈澧也从未说过赵源半个不字,至于杨荣绪、康以泰、高从哲等人也都纷纷表示支持赵源,其中康以泰甚至已经加入了复汉军,打算入黄埔军校就学。
赵源此次上山倒不是为了请贤下山,单纯就是希望能前来拜访几位学长好友,同时他也希望能够跟众人的交流中,得到一些新的答案。
而在今天,陈澧放着朴学没有谈,专门拉着众人谈起了理学。
对于陈澧的用意,赵源有所明悟,却也有一些不太理解。
理学在清朝的发展可谓一波三折,清初时期的儒家学者对理学多持有批判的态度,正所谓平日里讲道德、讲学问,正襟危坐谈心性,可是一旦到了国家危亡之际,这些理学家却常常只剩下了‘一死了之,如此而已’,于国于民而言,实在毫无益处。
于是,清初三大思想家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都先后对理学展开了批判,其中尤其是王夫之的船山学说,堪称华夏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集大成者,后世历史辛亥革命爆发后,无数人都曾经受到过船山学说的影响,被誉为民族光复之源。
顾炎武名气非同寻常,堪称清代朴学之师,更是提出了大名鼎鼎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对后世学派的影响极为深刻。
至于最后的黄宗羲,所开创的浙东学派直到今日依然存在,严格来说赵源所接受的教育便是传承于黄宗羲,算得上开山祖师爷了。
原本在经过了诸多批判后,明末传承下来的理学基本上会被废弃,但是当清廷逐渐坐稳统治以后,却又重新开始推崇程朱理学,像康熙皇帝就曾经声称朱熹所作乃‘天地之正气、宇宙之大道’,甚至还将朱熹提拔到孔庙第十一位配享哲人,从而表现出自己的重视。
等道康熙在位后期,康熙更是让学者李光地删节修改《性理大全》成《性理精义》,还颁布了《朱子大全》,使得程朱理学被尊为正统。
在此之后,雍正、乾隆均遵循了康熙的作法,并且还刊行了《十三经注疏》,甚至给与了朱熹至高无上的地位,凡是书中有与朱子言论相违背的都可以删改甚至禁毁,而后理学之风愈发盛行,以致于出现了烈女传、节孝坊等等怪相。
陈澧谈到这里的时候,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今理学虽然盛行,但是如今的理学,甚至比起明儒犹有过之,长时间下去,只怕华夏的思想将会渐渐偏移......”
赵源轻声笑了笑,道:“诸位,理学之于华夏,可谓酱缸。时间一久,也就散发出了臭味。想要破除理学迷障,就必须进行一场新文化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