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军师,你曾经跟俺说过,那开封城内的金银钱粮比洛阳的还要多,还说什么‘汴京富丽天下无’啥子的,可俺们攻了那么多天,愣是攻不进去啊,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牛金星是一个小矮个,不过胸膛直直的,油光光的脑袋总是仰得老高老高,仿佛就害怕别人说他矮似得,手中的那把折扇不论春夏秋冬总是黏在手上,折扇的柄上都已经乌油油地黑了,让人见了心里就不舒服。听到闯王发问,牛金星自然是要第一个答的,也没人跟他抢,因为这已经是惯例了,谁跟他抢,这位矮个军师自然是跟谁急,谁让他总是自认为满腹经纶,无与伦比呢,当然,除了上头的闯王!不过事实上,闯王的军队里除了行军打仗有些心得以外,要说耍嘴皮子玩心眼,估计能够和牛金星掰掰腕子的没有几个,几次下来,只要不损害自己的切身利益,一番唇枪舌剑败下阵来的各位将领们自然都有自知之明了。
“回闯王,微臣以为,上次攻打开封没打下来的原因有三,一方面是开封城内的内应被周王和陈永福给杀了,第二方面开封的城墙居然比那洛阳还要厚,咱的挖墙钻洞的那几招没管上用场,第三方面,是那个,那个……”说着,牛金星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岩。
闯王见他吞吞吐吐,皱了皱眉头道:“那个什么,给俺爽快点!”
牛金星似乎是实在没有勇气说下去,闯王抬头看了看牛军师古怪的表情,心中了然,“噢,李大人的任务是俺亲自安排的,你不要怪他!”
李岩虽然心里对牛金星极为不屑,但这点城府总是有的,一副云澹风轻的表情,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东西来。就听见闯王继续道:“李大人,上次没有完成的事情,你继续去办,开封打不下来,这大军到哪里去立足?”虽然闯王替自己解了围,但李岩知道,自己的这种直性子很不讨人喜欢,要不是闯王对自己的才能的看重,还指不定被发配到什么角落里去了,这一点只需要从闯王再次皱起的眉头就可见端倪了……
这时,牛金星又开口道:“闯王说的对,这开封打下来之后,咱们才由立足之本,才能考虑长远,闯王英明!”闯王似乎很是习惯,或者是享受牛金星的这种口气,想当初一个小小的驿丞,起事起了这么大,真心不容易啊!这牛老三每次的话总能让闯王如沐春风,就见闯王舒坦地缓缓闭上了眼睛,底下的两人都知道,这是闯王在下逐客令了,当即不约而同地告退而出。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只听见后头的李岩一声冷哼,压低声音道:“牛老三,别仗着点嘴皮子功夫咄咄逼人,老子为义军出生入死,你几句话就来抹杀我的功劳,当心战死的那帮子兄弟们变成恶鬼来向你索魂!”
牛金星笑嘻嘻道:“李大人何必动不动就鬼啊神的来吓老弟呢,各司其职,各司其职罢了!”说完就见李岩甩手而去,而牛军师都囔了一句:“吓死本军师宝宝了,哎幼!”说完,咧嘴一笑,胸膛顷刻之间又挺得高高地,不过这一切都被路过的红娘子看在了眼内……
乾清宫。
崇祯一身蓝色常服,满脸红润,显得中气十足道:“吉爱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吉成闻言嘴里谦虚了一下,就正准备跪拜下去,没想到崇祯似乎兴奋地连君臣之仪都想省去了,拉着吉成就坐到一边的宽大锦凳上,把吉成搞得哭笑不得,这万一被有心的言官看到,这是不是该被弹劾自己严重地君前失仪了?这个念头在吉成的脑中一霎而过,还是继续应对皇帝老儿的关怀吧!
“吉爱卿啊,你的一些情况我已经从信件中得知了,快跟朕说说看,朕都不知道该先听哪一个好了!哈!”
吉成一脸平静和严肃道:“皇上,容微臣逐一禀报!”
窗外的斜阳从强烈到昏暗,从昏暗到彻底暗澹,此时此刻,坤宁宫内的几十根粗大的蜡烛正在在竭力地发出光明,好让这偌大的大厅内的两位孤独的人,能够感觉光亮一些,能够多一些共同语言。
“哈哈哈哈,”又是一次响彻震天的笑声,乾清宫外围的太监和御林军护卫们似乎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一开始的时候还在纳闷,这小皇帝这么些年来成天都是阴阴郁郁的,哪见着过今天的稀奇事情,如此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了?而吉成却在与崇祯的聊天过程当中,越来越了解这位年轻皇帝的心思,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有思想,有冲劲,更有闯劲。可问题是,在四处冲杀之时却到处碰壁,而且是面临越来越无援的境地,这让他如何能不郁闷?将心比心地看,这个世界上谁敢说自己没有年轻过,谁敢说年轻的时候没有犯点错误?没有耐心,朝令夕改,猜忌心重等等等等,这些都是后人给崇祯皇帝朱由检所谓的评价,可所有评论者有没有哪一位设身处地地从崇祯的角度去想一想呢?哪怕只是深入那么一点点,且看朱由检是如何登基的?那是在毫无准备,毫无征兆的情况之下战战兢兢登基的,他做梦都没想到过这么快会荣登宝座!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缺少了心理以及能力上的准备。知道历史的人都知道,大多数太子从小就跟随太师太傅学习治国理政之道,学习为王者之道,学习驾驭人心之道,就算因为年幼就登基,可还有一些能力超群的辅政大臣或者辅政太后,可是崇祯呢?谁来帮他?虽说也有老师教授,可比起教授太子的那一整套系统的教育,这么点补救根本不够塞牙缝,这是崇祯面临的先天不足,能怪他吗?再者,登基以后,对于一位突然掌握皇权的年轻人来说,一切来得太快,做事急躁,察人不细,这些个年轻领导常犯的毛病,又岂不是人之常情?千万不要把朝堂上想象成忠臣和奸臣两个阵营,也千万不要把朝廷想象成都是天下为公的高高在上的庙堂,至少在四百多年后的今天,世界各国没有哪个政府是一尘不染的,是一心一意为公的!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此复杂的社会政治事件,如此复杂的人心人际关系,再加上接手的时候是个病入膏肓的烂摊子,朱由检能够凭着一己之力,苦苦支撑一十七年,真的可以算是伟大了!
吉成就是因为深深地明了和洞察,才会决定毫无条件地支持崇祯,爱护崇祯乃至辅左崇祯。“皇上,今儿我也讲累了,你也听累了,要不就到这里吧?”
崇祯意犹未尽,一问王承恩,居然已经是一更天了,当即道:“大伴,去上碗人参汤来,我要请吉爱卿喝完,才能放他走!”
吉成会心一笑,长吁了一口气,忽然一拱手,郑重道:“皇上,愿我大明江山永固,百姓安乐!”崇祯听罢,眼眶里忽然就湿润了,饱含深情地再一次执着吉成的手,轻拍道:“爱卿啊,朕又是何尝不想?何尝不想啊!”说完,就用衣角使劲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看着朱由检的两鬓居然有些银丝,但他的脸是如此年轻而又坚毅,让吉成再次感动了,在这大厦将倾的危难大世之中,有此皇帝,大明甚幸,华夏甚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