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独处
夜深风雪愈疏狂,雪花趁着窗缝飘进来。李妍拿起桌上的茶盏,琉璃杯中碧玉晃动,寒气颇重,待她一杯饮尽的时候,身上已经暖和了不少。她放下茶杯,抬头望向窗外,窗外风声萧萧,夜色沉沉,雪太大已经看不清外面是否还有人。他一人,又受着伤,终究是放不下心,真是欠了他。
李妍拢了拢衣裳,叹了一口气,起身开了门,迎面一阵寒气,冷的她睁不开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又是一次惊讶。雪满小径林下路,月明湖畔美人来。她来净月湖这么久,其实一直不清楚此湖来历,为何取得名,如今大抵清楚了。湖畔的雪景合着桃花落,半空中漫天月华如水,照的净月湖澄净空灵。水天一色,萧重华就负手背对着她,凝视湖心飘落的雪花,伞面已经积了许多的雪,风吹过的时候洋洋洒洒的落在他身畔两侧,遗世独立,他亦不似人间人。
李妍想,他大概从自己进屋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了。“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雪夜好风光,赵王殿下好雅兴。”她移步到萧重华身侧,顺着他的视线而去,除了白茫茫一片,便再也没有别的了,“这净月湖也是奇了,明明方才连一丝月光都不曾有,现下雪下的越发的大了,这月娘反而是出来了。”
“……。”萧重华站在此间好久了,赏雪亦有心事。直到屋里的姑娘开了门,他心中笑了,世上心善的人那么多,怎么就这个姑娘,几次救他,几次相遇,倒是让他放心上去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她长的不是最出色的,却是话最多的,他喜欢这个姑娘叽叽喳喳的模样,只愿岁月一直静好,能留住她纯真一如初识。
“呐,我都出来这么久了,你一句话也不开口,不会是冻傻了吧?”李妍说了许多话,久久不见他的回应,于是用手戳了戳他,见他冷峻的脸上漾开了一抹微笑,有些气闷,道:“亏我还担心你,你倒是半分不领情!”说罢,转身快步就要往屋里去。
“夭夭。”背后传来他淡淡的呼唤。
“有话快说,作甚。”她停住脚步,连头都不曾回。
“重华一生,无愧天地,若有朝一日,重华对不起你,当生生世世受求不得之苦。”这句话他说的不假思索,似许多年前,他就该这么做了。
世间之大,最苦莫过于求不得。李妍不晓得萧重华为何说出如此之重的话,但不论如何确实是言重了。气氛一时有些凝肃,连雪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的清清楚楚,她回过神,嫣然一笑,道:“好,我记住了。”
“谩摘青梅尝煮酒,旋煎白雪试新茶,青梅煮酒是不能了,我新居至此,既无友人亦无亲朋,白雪煎茶还是可行的。”她开了竹门,做了请的手势,“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来避一避雪,试试我的煮茶手艺。”
萧重华进屋的时候,李妍已经下了门窗的木栓,屋里隐隐有清香飘来,他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一眼望去,竹屋很简陋,若非主人家在此,他是断然看不出来这是一个闺房,大约是一桌四椅子,临湖靠窗的案几上还煮着茶,那茶香就是他闻到的味道。都是出身簪缨世族,从小钟鸣鼎食的人,他单凭几缕清香就晓得这茶千金难求。屋里照明的东西,是夜明珠,便是其他简单的摆设,都是价值不俗,看她那样子,似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寻常人家,哪里能养得起这样的姑娘,兰陵谢氏,果然会养女儿。
李妍放下手头的事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在夜里散发着柔和的绿光,她道:“都说煮茶,人比花娇,你却盯着个死物作甚?虽说夜明珠珍贵,可你那九黎园应也是奇珍异宝不少的,哪里能瞧得上这小小的夜明珠,若真的是喜欢,拿去便是,两眼冒绿光的样子,可不是你萧重华的作风。”
萧重华笑道:“你这是什么形容?各大海域皆会产夜明珠,只是你屋子里的这几颗却是我燕丘所产。”
“咦,这又从哪里看出来的?”这几颗夜明珠正是那日栖梧森林带出来的,只是夜明珠大多相似,她也确实不知道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异,“不过你说的没错,确实是我前几日经过栖梧森林时,捡了几颗。”
“观色泽光晕,是南海之物。有传闻,南海龙女泣泪成珠,故此南海的夜明珠绿光中还会有丝丝的寒意。”南海的夜明珠,在当今天下都是一绝,只是潮涨潮落的,多少年才出一颗的夜明珠,万金难求,这姑娘一捡还捡了许多颗,瞧她那样子,似是寻常的东西,随意仍在屋里。
“我听清时说过,这夜明珠确实是顺着南海的潮涨潮落流入清月湖的,他带我拾了几颗,我还记得栖梧森林漫天青鸾,好看的紧。不过我这一路过来,你们都对这个南海神秘兮兮的,倒是好奇的很。”燕南很多传说,都来源于这个龙女,不知是真假,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今日已是腊月初了,便是让你去了南海,也赶不上十了。”都说每年腊月十五,南海之滨会出现龙吟,至今尚未证实,按如今的天气,五六日决计是赶不到南海的。他见她说话的时候,眉目间神采飞扬,停顿了一下,道:“青鸾起舞,倒是让你瞧了。世人都说代王世子在过东海的时候,已经伏诛了,听你这口气,前些日子刚见过?”
“嗯,他已归隐山林,江湖逍遥,胜似神仙。”李妍知道代地同赵地无瓜葛,清时亦同萧珩无恩怨,因此说起来的时候也没什么顾忌。清时叛出代地,没了家族的困扰,他活的也的确不像是一个凡人,一个凡人如何能得青丘仙女相伴,大约这个世上是真的有神仙。
“夜深,这茶还是醒了再重新沏一壶招待你,早些休息罢。”她确实有些困倦,但是话说完的时候,便神情有些尴尬了,瞄了一眼稳坐不动的萧重华,十分的不好意思,“净月湖地僻,市集离这里十分远,我只安置了一人的床上用具,你大抵是要坐一晚上了。”
她在这里住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还会来客人,故所有用具都是一人得。
“无妨。”萧重华自然看出她的窘境,出言安抚,伸手拿起了案几上的茶壶,替自己沏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就见对面的姑娘一脸惊讶的睁大了眼,粉面绯红,“嗯?”
案桌上的翠玉琉璃铃铛杯,是她在燕南市集高价求得,一共四杯一茶盏,有个十分雅致的名字:莲韵。这一套茶具,讲了莲的花开花谢,到蝶恋并蒂莲开,十分风雅。她煮茶的时候,独自品茗,最爱用的是其中一只残荷压枝,今日自然也不会例外。而萧重华此时手里拿的,正是残荷压枝。
她脸上烧的厉害,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重新沏了一杯茶递过去,“方才那个茶杯不好,残荷枯败,不吉利。这个好,蝶恋花间,并蒂双开。”
萧重华看她的模样,隐隐约约也想到了什么,耳后悄悄染了红,轻咳一声,粉饰太平,“嗯,这个好,并蒂莲开,是大吉。”
“对对对,大吉大吉。”李妍头摇的跟筛子似的,立马附和。又见他玄色的外袍似乎已经被化的雪染湿,心里有些担心,他有伤在身,今夜又如此折腾,只怕会加重伤情,“你衣服都湿透了,我这里也没有你能穿的,要不然你叫他们来接你回去好了。”
“夜寒雪深,我早早让他们下差了。”他说的也是实话,他来这里的时候,早不许他们跟着了。
“这样啊,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把外袍脱了,里衣总是干的,晾一晚上,应该可以干的。我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要不然也不能把我的床榻分你一半,你要惜福,别给我起什么歪心思,以后也不准说出去。”李妍嘴上碎碎念,手上已经把床铺理好,又去把窗户关严实了,回头的时候见萧重华还在饮茶,道:“夜深了,饮茶伤身。”
“难得遇上好茶,一时忘怀了。”气氛太好,美人素手,像是他新婚的妻子,为他操心里里外外,这感觉很奇妙,萧珩大概是孤独太久了。“你们都已经互许终身了,你还怕什么。”
“不作数的,萧珩萧重华,你不许再说了。”她回头嗔道,又十分自得的道:“不过算你有些眼光,这兰陵不仅有美酒,还有好茶。兰陵玉露,不信你没有听说过。此茶清香持久,鲜爽甘甜,是不可多得的好茶。我出来的匆忙,也就带了这么一罐出来。”兰陵岁贡玉露茶,每年产量不多,但因她异常喜爱,但凡兰陵岁贡一入京,父亲都是头一个全部送入昭阳殿的。
“九黎园亦有许多库存,只是我向来不好尝试新茶,故此未曾尝过,你若是喜欢,都搬去就是。你说的对,兰陵不仅有美酒好茶,更有美人如斯,是个好地方。”他笑意盈盈的道,果不其然又把那姑娘闹了个大脸红。
“没听说过赵王这么风流的。你若要继续品茗,我就不奉陪了。”李妍打了个哈欠,决定不跟他继续唠叨,自顾自的用一块锦帕掩了床边的夜明珠,连衣裳都没有解,躺进去就睡着了。
萧重华起身,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屏风望去,里面的声音已经静下来,只有淡淡的呼吸声,心下忖道:如此没有警戒心,他当要好好教教。解开外裳置于屏风上,进来的时候,李妍已经睡着了,她睡的很深,没听到他的动静,大约是白天太累了。
掀开被子一脚,他躺在她的一侧,转身将她手握在手心,眼前的姑娘,安静又美好,是这个岁月给予他的恩赐。他久经沙场,一身肃杀,染过太多的血,哪里配的上她的纯白无暇。只是既然已经让他遇上了,他强求亦是要求的。
萧珩不信鬼神,如今却惶然不安,期盼诸天神佛,护佑这个姑娘,许她一世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如此雪夜如此景,窗外风声正紧,窗内蜡烛高燃,琴瑟和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