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朝廷的律法,被判处流放的人除非是遇上天下大赦,否则不可再踏回原籍一步,只能在流放的地方做苦力等死。
可时平才被流放没多久,近来也没什么天下大赦无罪的消息,他是咋回来的?
老太太被欢喜冲昏了的脑袋突然多了一丝清醒,捞面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你啥意思?”
时妮儿急道:“我还能是啥意思?”
“娘你别忘了,三哥是在衙门被定的罪,他要是中途自己跑回来的,那可是要牵连全家的大罪过!你……”
“所以你是想去衙门告发我吗?”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边的时平满脸阴沉地盯着时妮儿,咬牙切齿地说:“怎么,一次没能把我害死,你们还想害我第二次?”
时妮儿被他脸上的狰狞吓得狠狠一颤,下意识地躲在老太太的身后说:“啥叫我们害你?”
“三哥这话可不能瞎说,上次分明是……”
“好了!你给我闭嘴!”
老太太不由分说地打断她的话,不知是自我麻痹还是迷惑时妮儿,咬牙说:“你三哥本来就是被人冤枉的,那些罪啊孽的,关他啥事儿?”
她用力剜了时妮儿一眼,警告地说:“总之人回来了就是菩萨保佑的好事儿,你不许出去瞎说!出去不准跟任何人说你三哥回来了,否则老娘饶不了你!”
就算时平是偷跑回来的,那也是时平自己的本事。
不然别个咋就回不来了?
老太太靠着一番歪理邪说说服自己,端着刚出锅的面就往时平的手里送。
“幺儿你放心,你妹子不敢瞎说。”
“要是谁敢害你,老娘第一个就跟人拼命!”
时妮儿到了嘴边的话被迫咽了回去。
她怎么也不敢看时平阴冷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往自己的屋子里蹿。
这祸根她是管不了的,可也别想往她的身上牵连!
时平接连三大碗面下肚,脸上总算有了点儿活人的人气儿。
老太太张罗着给他铺床找衣裳,可他却拦住老太太说:“娘,我这回跑回来犯的是杀头的重罪,一旦被人发现,我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老太太最是听不得这个死字,当即就抹着泪说:“那咋整啊?”
“你要是再出啥闪失,你娘我可就彻底没法活了……”
“你先别哭。”
时平忍着不耐小声说:“只要不被人发现,那就没事儿。”
说来也是凑巧。
他被流放的路上正巧遇上了山匪抢劫,他惊慌之下从山崖滚落,意外挂在了树枝上保住了命。
负责押送的官差大约是以为他摔死了,竟也没人寻他,他索性就一路乞讨一路往回,终于赶着在昨日到了上岭村外。
他知道自己之前的事儿是犯了众怒,也清楚一旦被村里人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化作乞丐在村外晃荡了好几日,打听清楚了老太太和时妮儿单独住在这边的老屋里,这才趁着夜深悄悄跑了回来。
他盯着老太太婆娑的泪眼强调道:“不能让人发现我回来了,否则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
“你一定记得看好了时妮儿,不能跟任何人说我回来的事儿,特别是时野一家,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知道了吗?”
“要是被人发现了,那我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他一句更比一句更重的话凭空砸下,老太太六神无主之下想也不想的就说:“你是为娘的命根子,娘咋会狠心害你?”
“你只管安心在家里养着,外头的事儿有娘帮你看着呢!”
老太太放下大话就忙里忙外地张罗着要他睡下,等见到时平的跛脚更是难受得不断哽咽。
这伤原本是不重的,养好了也不耽误走路。
可时平的腿伤没好就被判了流放,一路折腾一路闹,现在愣是生生成了个瘸子。
她伤心得一宿没合眼,守着时平就是哭。
等天色明了,老太太的眼泪也差不多算是哭干了。
她一口气都顾不得歇就赶紧走出去烧火做饭。
舍不得吃的鸡蛋,时野送来的大米,还有一直藏着的腊肉蘑菇,全都找出来洗干净了揭灶炖上。
时妮儿出来打水洗脸,看到灶台上堆得满满当当的肉和蛋,又气又急地说:“娘,家里能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再不匀着点儿那岂不是……”
“不够吃?”
“那你咋不想想为啥不够吃?”
老太太急赤白脸地喊:“要不是养你这么个只进不出的玩意儿,米缸子至于会见了底吗?!”
分家的时候说好的,时野一家要管她的吃食,米面油粮都定了斤两,一天三顿绝对饿不着她。
时野倒是每至月初就会把定量的吃食送来,从不拖欠少给,可他只送一个人的份儿,多的一点儿没有。
时妮儿跟着她开灶吃饭,自然就不够数了。
时平没回来的时候,时妮儿也算是老太太稀罕的玩意儿,可在她的心尖子面前,时妮儿顿时就很不够看了。
时妮儿忍无可忍地甩手摔门进了屋,老太太恼火得破口就骂:“你个不值当货的下贱东西跟老娘甩的啥脸子?!”
“赶紧滚出来做饭!不然你连洗锅水都别想喝一口!”
时妮儿在她的谩骂声中黑着脸出来,炊烟渐起。
吃过难得丰盛的早饭,勉强收拾出个人样的时平就歪在床上喊骨头疼。
他怎么一喊,老太太立马就心疼了。
“哎呦,我儿遭罪了。”
“你这腿得好生养着,往后在家里可轻易别下地了,想吃啥你就跟娘说,娘想了法子去给你寻来!”
她心疼儿子不顾后果。
时平张嘴就说也是毫不客气。
“娘,我嘴里荤腥淡得很,腿也疼得厉害,要不弄只鸡来杀了补补吧。”
老太太还没发话,时妮儿就先急了。
“杀鸡?”
“你也不看看家里哪儿还有鸡了?”
分家的时候倒是分了几只,可最后都被时平招惹来的债主全都抓走了,连一根鸡毛都没剩下。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怎么可能还买得起鸡?
时平阴冷冷地盯着她不说话。
时妮儿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打怵,可不等下一句出口就被老太太恼怒地掐了胳膊。
“你三哥不就是想吃只鸡吗?这算啥大事儿?你扯嗓子嗷嗷啥?”
“可是我……”
“闭嘴!”
“没出息的玩意儿,吃只鸡怎么就值得你嚷了?”
老太太恼火得横了她一眼,扭头冲着时平就温声细语地说:“幺儿你别担心,晚上我就给你炖鸡吃!”
“你只管等着就行!”
她说完吩咐时妮儿照顾好时平,自己拎着个篮子神神叨叨地出去了。
时妮儿有些怕时平,拔腿就想往外走。
可时平却突然说:“听娘说你嫁过了,是孩子掉了被人撵回来的?”
时妮儿提起这事儿就恼,咬着牙说:“关你啥事儿?”
“是不关我事儿。”
时平意味不明地说:“只是嫁过的就没那么值钱了,替你可惜罢了。”
时妮儿被这话扎得心头打鼓,强忍着慌乱就跑了出去。
不等她捋清楚时平那话是什么意思,挎着个篮子的老太太也走到了村长家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