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的床铺很硬,只简单的铺了一张褥子,跟睡光板也没太大的区别。加上醉酒之后,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全世界都在摇晃。
恍惚间好像睡在那个去越西的草料车上,赶车的铁根老汉笑着说:“后生,那兵荒马乱的地方,你去干什么?”
一缕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脸上,容湛揉揉眉心,脑袋还是痛。
桌上放着赵可贞准备的十几种点心和八种细粥,十几样开胃小菜。她为了准备这些东西,特意起了个大早。
这时,这位名义上的端亲王妃已经褪去喜服,换了一身家常衣裙坐着等他:“也不知道殿下的口味,就多弄了几样,殿下快尝尝吧?”
容湛瞥了一眼,虽然点心都十分精致,但由于是赵可贞做的,他一块都不想碰。
赵可贞见他没什么话的样子,便道:“殿下,晨起时六爷来了,在花厅等您好一会儿了。见您还睡着,就没叫您。”
容湛抬头望了一眼,日上三竿,他起的实在太迟了。
容润正坐在花厅里喝茶吃点心,等他总不来,等得肚子都饿了。
“六弟,出了什么事儿?”容湛坐了下来,下人们捧过簇新黄铜龙洗让他净面。
容润将口中点心咽下,蹙起眉:“城门守将今晨来报,说是在城郊发现了一个尸首。”
“嗯?”容湛挑起眉:“这不是常事儿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叫兰成杰处理不就完了?”
“这个尸首有点特殊,他是给人毒死的,叫仵作去验尸,听说这个人已经死了半日了。”
“这死尸是谁?”容湛问道。
“这就是最奇的地方,仵作从尸首上找到一处烙印,应该是某位王爷的奴隶。”容润掰着手指开始算:“大楚在京的王爵不过是几个皇子。不是你我,也不会是三哥和五哥,你说说会是谁?”
“大哥。”容湛直截了当的回答道。
容润凑得近了些:“你也这样认为?”
“没有人比他更可疑了,这是个不安分的家伙。”容湛说着站起来,正正衣襟:“听说他前几日还上过书,要去外省游历?”
“是啊,可是父皇没有允准。”容润也站了起来:“你说他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父皇怎么想的,倒是不难猜测。”容湛顿了顿,望向容润:“父皇怕他游历到东林州去。”
“他到东林州去?”
“外放东林州的十几名干吏都是年轻人,加上元熙,又是个女子。他们虽然都是能臣,但却又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年轻。”容湛无奈的摇摇头:“年轻人遇上老顽固,就像陷进了淤泥,说话做事时时会被掣肘。这个时候,最可怕的就是遇上一个让老顽固信服的主子。这个人一言九鼎,有他在,东林州的新政就寸步难行。”
容润恍然大悟:“你是说,萧容深就是那令人信服的主子?”
“他是老派倚重的皇子,这点毋庸置疑。”容湛抚掌道:“皇位传承,表面上看是各位皇子的夺嫡之战,其实,真正斗的是各位皇子背后的势力。间接决定了大楚未来的国策和走向。”
皇帝一向支持新政,偏偏生了这样一个旧派的儿子。儿子算计老子,做老子的能不防着他吗?
“要是咱们也跟父皇上书,请求去东林州,你说父皇会允准吗?”
容湛也不知道,皇帝的套路,他如今是越来越摸不透了。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府里门房的小奴进来回话:“殿下,宫里许太监来了。”
容润莫名:“许文亮?他来干什么?”
正说着,许文亮已经进了大堂。他手中一张明黄上谕,容润容湛忙跪下接旨。
“上谕,端亲王萧容湛,德才兼备,平叛有共,着令即日起赴东林州,协助建造东林宗主府,招募府兵诸事。特授予临机专断权,协助东林复兴事宜,钦此。”
许文亮将上谕折了折:“端亲王,接上谕吧?”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容湛容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勾起唇角。
“臣萧容湛谢主隆恩。”
许文亮温然道:“端王爷,皇上可是要您一个人去东林,家眷等一律不得出京。您就好好准备吧。”
许文亮一走,容润才笑出声来,在容湛肩头拍了两下:“父皇这是怕二嫂耽搁了你跟元熙的好姻缘呢。”
“胡说八道。”容湛白了他一眼:“我这一走,可就成了割据一方的藩王了。朝廷律令,藩王出京,家眷一律留守,这家眷嘛,说起来也就是扣在京城的人质。父皇这话是说给赵家听的,朝廷要是把赵可贞当了端王府的人质,就等于承认了他赵家皇亲国戚的身份。这样一来,既能稳住赵家,又可镇住高家,一箭三雕。”
容润噗嗤一笑:“二哥,我听了半天可没听明白,这第三只雕是谁啊?”
这第三只雕,除了萧容湛还有谁?
容湛也不加避讳:“是我。你满意了?”
皇上圣旨中说的是即日启程。容湛草草收拾了几件衣裳,带了些银票。把关传玉牒等物装了箱子,抬上马车。御赐的车驾已经停在了王府门前,只等容湛上车,就能马上登程。
赵可贞坐在廊下扯扯帕子,心里暗自发恨。小丫鬟不明就里,上前劝她,虽说是新婚第二日就要分别,但毕竟是夫妻,帮着收拾收拾,才能显出她做妻子的身份不是?
赵可贞白了她一眼,这小丫头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倒是把自己当王妃,可人家没把你当媳妇不是?早晨起了个大早,做的那么多点心,就怕不和他的胃口,可人家呢,碰都没碰一下。现在更加过分了,这前院后院的折腾,急不可耐的想要逃离王府,好像这府里有黄蜂蜇他似的。
“小姐,殿下还年轻嘛,心性还没收敛,再说了,皇上把您留在京城,不恰好说明,皇上他老人家认可您这个儿媳妇吗?能替端王爷做人质,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事儿啊?”
她不劝倒好,越劝,赵可贞就越生气,皇帝把她当人质,可萧容湛没把她当人质。弄不好,他心里还在惦记着闹出什么动静,逼迫皇帝撕票呢!
容湛的行李很少,一个时辰就装完了。
赵可贞撅着嘴不理他,又忍不住往他身上瞟。真是没出息,爱上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明知道他出去会不安分的跟另外一个女人幽会,偏偏还得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容湛打理好了一切,总算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看我干嘛?”赵可贞还是嘴硬。
“看错了。”容湛回敬道。
“你!”赵可贞气的眼泪横飞,大婚到现在,就正经看了自己一眼,还说是看错人,换做谁,谁都会生气的。
小丫鬟怕两个主子打起了,就忙充当了一个和事老:“小姐,殿下是在逗您呢,您怎么生气了?”
容湛也觉得不至于在最后一盏茶的工夫还继续跟她置气,就没有否认那小丫鬟的话。赵可贞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委屈涟涟的望着容湛:“她说的是真的吗?”
“嗯。”容湛虽不情愿,但还是点点头。
赵可贞破涕为笑,换做一副温存样子:“殿下,您马上就要出远门了,咱们就不能好好说几句话吗?”
好好说,可有什么可说的呢?容湛搜尽枯肠,确实对她无话。但一句话都不说就走,确实不够仁义。不管赵可贞多么不招人喜欢,她总还是个女子,把一个女子孤零零的扔在偌大王府里,不嘱咐两句,实在说不过去。
“照顾好你家小姐。”容湛最终只对那丫鬟吩咐一句。
“奴婢会好好照顾王妃的。”
容湛略一皱眉,他还对赵可贞口称小姐,那丫鬟就已经改口叫了王妃。容湛咬咬牙,罢了,没必要跟两个女人计较什么。
容湛一转身,见容润手下的秦顺又折了回来。
“你怎么回来了?”容湛有些莫名。
“六爷担心殿下路上不安全,就叫臣一路护送。”秦顺说着,还故意把不安全三个字强调了一番。
不,安,全?!容湛努努嘴,容润这臭小子还真是会插刀,他真是生怕自己忘了去越西路上被抢劫的事儿啊!还特意叫秦顺来提个醒儿。
他摇摇头:“起来吧,既然来了,就一起去。”
“容湛!”赵可贞忽然叫住他。
容湛背对着她:“还有什么事儿?”
“你能,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赵可贞问道。
“什么事?”
“同州边有上好的小叶绿檀,你能不能叫人给我买一块木料送回来?我想给爹爹雕一座檀木观音像。”
木料?容湛点点头:“可以。”
容湛一走,小丫鬟有点丧气:“小姐,刚才那么好的机会,您要什么木头啊?跟殿下说几句暖心话不好吗?”
“眼下这种你死我活的时刻,用来暖心岂不浪费?”赵可贞绞着帕子:“你最近没听到风声?”
丫鬟摇摇头。
“就是六爷说的那个,被毒死的王府家奴。”
“这算什么风声啊?”小丫鬟笑了:“哪个王府还没处死过几个下人?”
“你个丫鬟懂什么?”赵可贞冷笑一声:“高相家的下人都是废物,差点露出了马脚。只可惜啊,两位爷都没猜到点儿上。这案的关键之处,其实在于“毒死”二字上。高相是想毒死姓卫的,又怕计划疏漏,就先用家奴来试毒药。”
小丫鬟有些惊讶的望着她,赵可贞略显自得的说道:“其实同州根本不种植小叶绿檀。叫殿下买木料,是为了拖延时间,等他追上卫元熙的车队的时候,应该就能看见她的尸体了。”
“小姐,您怎么知道?”
赵可贞轻轻哼了一声:“别忘了,我爹和高相如今还是同路之人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