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今天的这个场面如果没法收拾,明天收拾起来就麻烦了。我一个煤老板,老躲在保安室里也不是回事。
想起会前安子辉通过杨红果转告的话,我这才明白了其中的真正意思。跟着我老爹过来的人,大部分都是青皮流氓,他们有些人,为了义气,心甘情愿跟着我爹干;也有一些人,为了发财,绞尽脑汁跟着我爹干。
如今,有人要端了老牛的饭碗,他的青皮面目也就展露无疑了。
有人问了,为什么警察不愿意管这些事呢?
2002年前后,每一个私人煤矿不亚于一座小王国,而在那个年代,“煤老板”不仅是一种称呼,更是一种实力和势力的象征。煤矿资源分配不均,就好比一个大家族分家不公,不会像老百姓那样打官司,而是靠本事去抢。
警察?只要不死人,他们才懒得管。
外面跟着老牛闹事的人大概有十几个,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都抱着“一死”的态度。处理起来更加棘手。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又后悔又懊恼,一着急,“怂”的本性又冒了出来,竟然想去找老牛讲和,大不了让他重回岗位。
“吱。”保安室的门开了,安子辉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叔,你看这个事?”我一看见安子辉,心里又委屈又后悔,急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收起你那点猫尿,敢做不敢当啦?你多厉害呀,当着几十号人,桌子拍得山响!”安子辉此刻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话的直白,一副董存瑞炸碉堡的英雄样子。
“要不,我去讲和?”我耷拉着脑袋,怂怂的说。
“滚蛋,你不要面子,蝴蝶矿还要呢。”安子辉凑手拿起挂在墙上的五连发(那个年代,煤矿护矿队是允许持枪的),熟练的填了五发“大罐子”,依着桌子朝窗户外面看了看对虎子说,“找几个人,去把矿上的那几辆水车开出来,带上水泵,到河里抽水去。”
虎子不知道安子辉要干嘛,看了看我,也不敢说活,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叔,咱弄水干嘛?又没有着火!”我傻乎乎的问。
“别问这些了,石头把车开过来了,你和红果待在车上,一会跟着我走。”安子辉把五连发往背后一跨,比他妈周润发还发。
我在石头的掩护下上了车。
虽然我一路低着头,但是还可以感觉到牛老实看向我的愤怒和不屑。更糟糕的是,很多围观的矿工师傅们,看我的眼神也很失望。
可是我能怎么样?真的上去打一架?
丢不起那人。
车里,红果第一次主动拉住我的手。
“一会听子辉叔的,放心,他能搞定。”红果劝到。
“哼!要是我爸还在,他敢这样?”我无奈的说。
“你爸要在,他就不敢贪污矿工们的装备钱。”开车的石头补了一刀,扎进了我的心。
车外,牛老实已经嚣张到极点,看我屁不放一个,更是猖狂至极,脱下鞋,朝着我的车前窗玻璃砸了过来。砸了一下还不解气,竟然拿了一条女人内裤,沾了点水,贴在了我的车上。
是可忍熟不可!再怂也不受不了这个呀!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攒起来,看着石头为了防范放在前排座位上的警棍,我一把炒起来就要下车,却被红果死死抱住了。
“别闹了,八万坐好,子辉叔让跟这他的车走呢。”这时,石头突然启动了汽车,跟在了安子辉的捷达车后面,朝着矿外开去。
“我曹你MA牛老实!你家是不是住在核桃村?”
安子辉的捷达车里装着的公放,突然传来了他大嗓门的声音。但也就只说了这一句,车队便浩浩荡荡的开走了。
安子辉这是啥意思?
车里,我和红果互相看着对方,不知道到底玩什么花样。
核桃村离煤矿并不远,村口的一栋像是“碉堡”的三层楼独立小院就是牛老实的家。
车队停到了院外,我还没有来得及下车,就听到安子辉又通过公放大喊——“老牛,矿上来给你还水了!”
话音刚落,两辆供水车同时放水,四个人各举着一根粗大的水管,借助水压,朝着牛家大开的铁门就往里灌水。
“快关门!快关门!”
车队后面,牛老实竟然一路跟着,这会看到安子辉的神操作,赶紧下令关门。
铁门关住了,可安子辉却一点都不在意,而是让举水管的人把水管抬高,绕过牛家矮墙,继续朝院子里灌。
这下牛家可是拦不住了,两大股子水同时往四面围墙的院子里浇,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游泳池了。最关键的是,这水车里的水,还是从河里取来的,味道自然很冲,我甚至看到了一支烂拖鞋从水管中飞出,落进了牛家院子。
“我日你了!安子辉!我日你了!”院子外的牛老实,眼睁睁看着自家的“碉堡”被“水漫金山”,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拿出一把刀子朝着安子辉就奔了过去。
我看的眼尖,这一刻不能再当怂娃了,想都没想就下了车,也朝着安子辉跑去。
可惜我动作慢了一步,等我跑到跟前,发现牛老实的刀,已经掉在了地上,而安子辉举着五连发,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来呀!你不是要水?老子给你啊!”安子辉此刻双眼怒视,嘴角张开,像一只豹子一样亮出了獠牙。
“安子辉,给,也不是这样给啊!”牛老实虽然被枪顶着脑袋,但是嘴里还不含糊,身子也不发抖,他妈的,果然不是善茬。
“老子就喜欢这样给!你爱要不要!一千块钱,管够!”安子辉狞笑的说,“还有,你该叫老子什么?忘了?”
“我叫你安子辉,咋啦!”牛老实的眼睛也红了,脑袋用力顶枪。
“你该叫老子什么?”安子辉继续重复着刚才的话,双手用力,拿枪死死的顶着对方脑袋。
“……..”这一次,牛老实没有说话,但是他整长脸都变得通红,脑袋还继续用力。
安子辉突然收回了枪,上了一下栓,又继续顶着牛老实的头,大喊到:“最后问你一句,你该叫老子什么?”
这场景,真比电影还电影,我早就傻在了一边,周围的人,除了举水管的人外,都直愣愣的看着那两个人。
“天杀的老牛,院子水满了,我和你孙娃不会水!”院子里,一个妇人的声音突然传来。
老牛家的院子不大,连上房子面积也不大,而院子里的水,此刻应该有半人高了。
就在这时,车队外又开来了两辆水车,没有听安子辉打招呼,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接开到了院子外,等着接手。
“老牛,不行了!你个挨刀子的!”
院子里,妇人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同时,一阵小孩哭泣的声音也渐渐传来。
这可不行,再下去要闹出人命的。
我咬着牙往前走,想要制止,但却被小张和虎子一把拉了回去。
“爷爷…….”
院子里,一声儿啼传来。
牛老实终于怂了。
“二爷!”带着屈辱与不甘,牛老实留下一行老泪,弯膝下跪,大喊一声:“安二爷!饶了我吧!”
我突然想起,当年很多年轻矿工,管我爹叫老总,而管安子辉,叫二爷。
安二爷。
范县曾经的黑社会老大,如今的蝴蝶矿二当家。
安二爷!
威风。
牛老实终究认了怂,安子辉把枪收了回去,举过头顶,朝天开了一枪,然后这才喊“停”,让水车关闸。
院子里的铁门,发来了一阵拍打的声音。
水太多了,铁门打不开。
我很担心院子里的那个孩子,刚想要指挥众人去把门弄开,就看到安子辉竟然高举枪托,用力砸在了牛老实的头上。而牛老实,竟然不知道躲避,硬邦邦的跪在那里。
你打我一下,我把头抬起来。
你再打我一下,我继续把头抬起来。
打人的安子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挨打的牛老实,心中一定万般感慨,用这样的方式,保留着他最后的倔强和尊严。
不能再打了,再闹下去会出人命的。我实在想不通,牛老实已经认怂了,为什么安子辉还要打?发泄?可看着不像啊!
我挣脱了虎子的手,努力朝前走,想要制止这没有半点意义的殴打,但是却被安子辉一个狠毒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院子里,小孩子的哭声渐渐消去,拍打铁门的声音突然加重。
“救救娃,娃呛水了。”
院子里,传来了妇人绝望的声音。
牛老实终于放下了最后的一点尊严。
用双手托住砸来的枪托,看着安子辉,发出了一声悲惨的吼叫,然后跪行到我的面前,低下了血葫芦一样的头。
“胡总!我错了!放过我吧,求求你,求求你!”
没有赌气,没有倔强,这是一次真正的求饶。
我看了看安子辉,发现他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此刻我才明白,安子辉为什么要打牛老实了。
果然狠毒……
事已至此,我已经不在乎谁对谁错,因为我今天看到的,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和认知,甚至是我的良心。如果我知道今天会是这样的一个局面,那我就算被夺了权,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想扶起牛老实,但是虎子在安子辉的一个眼神下,果断的把我塞进了汽车。
剩下的事情似乎不在需要我了。
回去的路上,我看着一辆辆卡车满载手持铁钳等各类武器的自家矿工,突然意识到,这些人都是准备为我而战,为蝴蝶矿而战的“兵”。
是不是我一声令下,他们甚至能拆了牛家的房子?
这股力量太可怕。
老爹呀,这就是煤老板?原来这就是煤老板!
我心情复杂,在一辆辆卡车间穿梭而过,所到之处,皆能感受到了矿工们愿意为了我而干一仗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