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州县衙就坐落在绵州县的中轴线上。
仪门左右的须弥座上蹲着一对雌雄械狮,颈有绣带,下坠铃铛,头顶各有九个螺髻,利爪之上有斑驳血迹,张牙舞爪做嘶鸣状。
底座有灯条交织而成的四个暗红大字,“无冤勿近”。
穿过仪门,便是县衙的大堂院。
配有月台的大堂巍然高耸于正面,侧面的厢房灯火通明,隐隐谈笑声传出。
“顾老板恐怕已经有不少年月没来过绵州了吧?”
说话之人穿着一身靛蓝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面容周正,气质儒雅。
“徐县丞说的是,”顾邕面露追忆,“在下跟随顾玺少爷负笈游学的时候曾经来过绵州,当时还和县令大人探讨过儒教经典,这一晃已经数个年头了,绵州的变化太大了。”
徐越笑道:“绵州这些年在县令大人的治理下,发展日新月异,百姓安居乐业。如果顾老板有兴趣,大可以在这里投资兴建一个分部。绵州的百姓可一直期待着蜀道物流来带领他们致富呀。”
“徐县丞如此盛情,蜀道物流荣幸之至,等这笔生意做成了,我就派人过来选址开工。”
“那我可要代表绵州百姓多谢顾老板了!”
徐越喜笑颜开,端起案几上的茶盏,侧头看向坐在他下首位置的一个年轻人,口中提议:“杨主簿,不如你跟我一起以茶代酒敬顾老板一杯?”
这位被称为杨主簿的年轻人一脸憋屈,双手攥拳按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对徐越的话置若罔闻。
徐越眼底有厉色一闪而逝,他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杨主簿,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如今杨氏的情况你也心知肚明,那件宝物留在你杨家是祸非福啊。”
年轻书生咬牙出声,声调悲怆:“是福是祸,我杨家自己来扛,先祖遗馈不能拱手让人!”
“杨家如果真能扛得住,你杨朔今天又何必坐在这里?!”
徐越语气平淡,言辞却如同一把犀利快刀,将年轻书生最后的一丝尊严剐的干干净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杨朔你也是個读书人,这点道理应该明白。县令大人也是看在你这些年兢兢业业,这才令我出来为你杨氏主持局面。”
“你如果再继续曲解大人的一片爱护之意,那本县丞大可以现在就撒手不管,如何?”
杨朔脸色煞白,瞳仁之中的惊慌被另外两人一览无余。
“徐大人你千万不要动怒,杨主簿不过是年轻气盛,一时想不通罢了,怎么可能曲解县令大人和你的一片好意,对吧杨主簿?”
顾邕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
杨朔咬着嘴唇,浑身不住颤抖,却很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敢对身旁两人说个‘不’字。
徐越不悦的冷哼一声,自顾自端杯饮茶。
“杨主簿,其实卖了那件宝贝,对你们杨氏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好事?”杨朔语气嘲弄。
顾邕神色真诚,“当然是好事。说句冒犯的话,如今杨氏衰颓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门中子弟要想读书成儒,那耗费的钱财可不少。”
“如今最低档次的六艺芯片也要六十万宝钞一枚,那能够支持晋升儒八的六艺芯片更是高达一两百万。”
杨朔面色涨红,张口就要反驳,却被顾邕打断。
“我知道杨主簿伱想说什么,可就算日后杨氏之中有子弟能够继承祖上状元天资,以自身能力晋升儒道。但是那官道浮沉,没有钱财做帆,恐怕也不能千里江陵一日还吧?”
杨朔眼中光芒黯淡,颓然闭上了龛动的嘴唇。
对方说的这些话,就是如今大明朝中的事实。
“这一次我们蜀道物流集团也是带着诚意而来,只要你能将状元遗馈卖给我们,就能得到宝钞两百万外加两块最高品级的六艺芯片。”
顾邕笑容真挚,“这点诚意应该能够支撑杨氏继续发展两代人。这期间若是出一个读书种子,那杨氏未必不能重现昔日荣光啊。”
杨朔眉宇间凝聚愤懑略有散去,似乎对顾邕开出的价码有些心动。
可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这也算有诚意?顾邕,你小子做生意能不能别扣扣搜搜的,老子都觉得丢人。”
一个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身形干瘦,显得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锦缎长袍有些空荡荡。
男人大马金刀坐到顾邕对面,目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悠闲品茗的徐越,转向顾邕,面带不屑。
“你开的那点价位加起来不过三四百万,就想买别人的状元遗馈,心也太黑了吧。”
顾邕脸上笑意褪去,身体向后一仰,眼神垂落睥睨前方,浑身散发出一股呛人的硝烟味。
“吴锦丰,那你天府重工又能开出什么价格?”
这这位姗姗来迟的天府重工掌舵人根本不理顾邕,对着杨朔笑道:“杨主簿,无论蜀道物流出多少,我天府重工都加一百万。”
顾邕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你这是出价,还是找茬?”
“你想怎么想都可以,反正今天这状元遗馈只能是天府重工带走!”
“好大的口气,吴老狗你以为你是谁?”
吴锦丰怪笑一声,笑声怪异似老狗啸夜,身体猛然前倾,如同一条凶悍残暴的鬣狗要向前扑杀。
“要不要兵对兵,王对王,就在这里干一场?老子让你一只手!”
这条疯狗!
顾邕脸色一白,身躯骤然绷紧。
“吴老板,这里是绵州县衙,为民排忧解难的地方,你和顾老板在这里动手,恐怕不好看吧?”
许久没有出声的徐越终于开口。
“哦?我还以为是谁在这里喝茶,原来是徐县丞啊。既然是县丞你开口了,那面子自然要给。”
吴锦丰一脸阴狠看着顾邕,“顾老板你今天最好不要离开这里,不然天黑路暗,我怕有人劫富济贫啊。”
被人指着鼻子威胁,简直是奇耻大辱。
顾邕脸色难看无比,再也顾不得什么儒家斯文,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曰....”
“两位!”
徐越将手中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你们都是成都府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闹的太难看,传出去有损的都是你们主家的名誉。”
虽然在顾吴两人眼中这位县丞只是个八品小官,但这里毕竟是绵州地盘,还是要给对方留点面子。
徐越长身而起,卷动袖袍负在身后,眼神在顾邕和吴锦丰之间一扫。
“原本做生意讲究价高者得,但县令大人也知道状元遗馈对两位的重要性,为了避免爆发不必要的冲突,大人已经命令杨主簿将东西已经安置在了杨家宅院中,你们可以自行解决归属问题。
徐越一字一顿,“但有两点还需要两位老板谨记。”
“一是无论状元遗馈归属哪家,都要给杨氏宝钞八百万,无论是钱也好物也好,分文不能少!否则县令大人无法和绵州县衙上上下下的同僚们交代。”
“二是今夜绵州城内不得见重型火器,不得造成普通百姓伤亡,这是底线!”
徐越转身背对两人,“绵州戌时宵禁,两位各凭本事!”
顾邕和吴锦丰今天到绵州县衙等的就是这句话,划下规矩,他们才好动手办事。
至于徐越开出的八百万价格,他们没有丝毫异议。
两人拔腿起身,一前一后离开绵州县衙。
片刻之后,厢房内只剩下杨朔和徐越。
刚才气度渊渟岳峙的县丞此刻满脸余悸,和眼中同样神色的主簿对视一眼。
“多谢县丞大人。”
徐越摇了摇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县令大人吧。”
“这次是他老人家扛着两家压力替你议价,你不要罔顾大人一片苦心就好。”
杨朔抱拳躬身,“等尘埃落定,两成谢仪杨朔必定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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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辆停靠在街头的黑舆越野之中,身着武服的顾甲漠声下令:
“戌时进门,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