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明亮,沾在宋刚的肩头,他竟有了些寒意,这可不是有的感觉。他暗笑自己多愁善感,记得在烈风关外的日子,饮风含雪策马狂奔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到了龙城,才过得几日宁静的日子,反倒是畏寒起来了。
“宋将军?”身边面容清丽的金衣女子朝着他挪近了一步“还有何事未了吗?”
金衣女子的声音软糯甜美,仅仅就这一句话,便让他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没有了……叶少监上车吧。”
“此行,有劳将军了。”叶静秋微微莞尔,便先行上了马车。
宋刚此时才默默回过头,却依然见不到他想见的人。
“驾!”
顾不得再去伤怀什么,他提枪策马,紧紧跟在马车后,渐行渐远。
日光明媚,罩在南门楼上,高高的城墙,依旧是百年不变的模样。
林霄从城楼的阴影里默默走了出来,与唐慕云并肩站着“看得出,慕云喜欢天弦画柱。”
唐慕云面朝南方,微微的摇了摇头“是有些舍不得,毕竟是你送的。”
“那为何还要送到吴越去?”
唐慕云偏过头看着林霄道“你都送我了,还要管它去向不成?”
“也是。”林霄走到女墙边,扶着城砖,看着南方眯了眯眼。
“不舍得了?”
“是有些舍不得。”林霄抬脚轻轻在城砖上磕了一下“这么多年……感觉……如同断臂一般。”
“那为何还让他去呢?”
“慕云看不出么?”林霄回身靠在墙上“只是不想误他罢了。”
“我会把它取回来的。”唐慕云也走到女墙边考好,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天弦画柱。”
林霄笑了笑“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是如何认出天弦画柱的?”
唐慕云轻笑“你忘了,李牧卷,是呼延晏所著。”
"看来这呼延晏也是个爱在书中胡话的家伙。"
“就像南宫落雪。”
“对,就像南宫落雪。”
两人相视一笑,唐慕云淡淡道“你看到何处了?”
“长平,你呢。”
“平山。”
……
一架马车悠悠的穿行在官道上,柔和的阳光从车窗外透了进来。不甘寂寞似的,一阵舒倘,绵长的香味,弥漫在车厢里,把天地间一切空虚盈满。和风拂过,五色水仙轻轻的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车厢里的叶静秋痴痴看了会窗外山花,随即又缓缓将视线移回车内“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呢?”
“大人,行军之时,属下不敢私自言语。”答话的,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剑客。
这是双眉修长,明眸皓齿的俏丽女子,一身雪白,肤白,衣摆,靴白,便是那腰间长剑所用剑鞘,也是白色的,只不过,此刻坐在这车厢之中,与那金衣女子坐在一起,她这一身雪白,也难免有些失色。
叶静秋凝神想了一会,问道“姑娘为何连窗外山花儿也不曾看一眼呢?可是看惯了?”
“回禀大人,并非看惯,只是……若属下看了,便是失职之举,宋将军会生气的。”
“宋将军?”叶静秋歪着脑袋想了想,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这番举动着实太过俏皮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终究是和雨棠呆久了。这个家伙……也不知在原阳过得怎么样了……”叶静秋想着想着,便想起了雨棠,眼下若是有她陪在身边,这漫漫长路也道不觉烦闷。
眼前熟识之人,便只有宋刚一个,虽是一面之缘,也总比这些铁着脸的军士们说得上话,可是窗外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宋将军,却是一个……
“木头。”可看见宋刚身着青色长衫,一副书生打扮,她转念想了想,又念了一句“书呆子。”
叶静秋刚骂出口,便吐了吐舌头,放在过去,她是决计不会去说他人的不好的。
“都怪雨棠。”她如是想。
只可惜那个讨人喜的家伙不在身边,无奈之下,只得继续与面前的白衣女子攀谈“请恕静秋唐突,敢问姑娘姓名。”
白衣女子十分礼貌的点了点头“回禀大人,属下姓慕,名唤清梨。”
叶静秋微微思量了一会“穆?安穆之穆?”
“倾慕之慕。”
“哦,便是慕云将军同一个慕字了。”
“是的。”白衣女子听到慕云将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面颊上浮起两个浅浅的梨涡,煞是好看。
“清梨……人如其名。”叶静秋往前坐了坐,略略靠近了慕清梨一些“清梨是哪里人?”
“属下是齐人。”似是觉得说得不太具体,她又淡淡的补了一句“宁安人。”
“宁安?”叶静秋皱了皱眉“那怎会背井离乡到晋阳来参军呢?这可多苦啊?”
“属下……属下是林都护自宁安一路带到此处的。”
“林都护?”叶静秋来了兴趣,便问道“原来慕姑娘和雨棠是一道来的,可否与我讲讲。”
“大人想听,属下讲便是了。”慕清梨紧绷着的背松下来了些,开始讲道“属下幼时,父亲便已战死,留下我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幸得锦荣将军庇护,得以在宁安长乐镇安家,日子虽算不上富足,但每月有军士送些钱粮布匹来,也还算衣食无忧……”
车内叶静秋与慕清梨渐渐熟络了起来,车外的宋刚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满头大汗。
跟在一旁的护卫见了,便找了块帕子递了过去“宋将军,擦擦汗吧。”
“哦,谢了。”宋刚接过帕子擦了擦汗,方才反应过来“你叫我什么?”
“宋将……”那护卫话到一半,见宋刚未穿甲胄,突然反应过来此次乃是微服出行。很是咽了口唾沫,改口道“宋管家!”
宋刚点了点头,没有再做言语。
军士们见此,不由得心思活泛了起来。
这随行的三十名军士,大多是宋刚的护卫,宋刚平日里便喜欢说笑,军士们调侃他他也不生气,一来二去,护卫们也倒和这没架子的参军闹得十分亲热。
这不,见自家将军今天突然转了性,他们自然也就开始议论起来。
一个军士吹着口哨便骑马挤到两个同袍中间,目不斜视的小声道“唉唉,你们说当家的是不是魔怔了?”
“魔怔?”他左手边的士兵偷偷瞟了宋刚一眼,骂道“李渡你瞎呀!这哪是魔怔了,要我说,咱们当家的这是虚了。”
“虚?”一直没开口的军士皱了皱眉头“老高,这晋阳城里也没什么楼啊院啊的,这当家的怎么虚的?”
“王武你这个棒槌!我说的不是这个虚!”
“小爷儿踩你尾巴了?我哪棒槌了?”
“你满脑子就是楼啊院啊的。”老高煞有介事的朝侧后扬了扬下把“你们好好瞧瞧,当家的看哪呢?”
“哦哦哦!”李渡会意般的张大了嘴巴“原来是这么个事,我说当家的今天怎么跟个傻子似的,就差留哈喇子了。”
“嘿嘿,明白了吧。”
“我说不是。”王武思量了一会,贱兮兮的笑了两声“我猜啊,当家的肯定想的和我们一样,到了什么城里,找个好地方,嘿嘿……”
“所以说人是当家的,你就一喽啰。喽啰你知道吧?就那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里,说书先生讲的死伤无算,你就在那无算里面。”老高埋汰了王武一阵,突然低头沉吟了片刻“说到好地方……你们算过咱们在何处歇脚了吗?反正这军饷没地儿花……”
“你还说我是喽啰,那你是啥?”
“你听过游侠故事没有,就是一人,掉下山崖杀了头熊,把熊刨开捡了本秘籍那种。老高啊,他就是那黑瞎子!”
“噗!”宋刚哑然失笑,他不是听不见,只不过是心思不在这里,懒得与这群丘八置气罢了。
不过他这一笑,倒是把这三个辽东丘八给吓得不轻,三人连忙低头做鸟兽散,时不时偷看他两眼,弄得宋刚哭笑不得。
军士们一路偷偷摸摸的插科打诨,所幸他们闹的也有分寸,说话之时还不忘眼观八方,因此宋刚也到没有在意,只是安排好了斥候,便由着他们去闹了。
平日在营中他们一个个绷得太紧,宋刚看了便难受,趁着这段相对安全的路程,也好让这些狗崽子们稍微放松一下。
日渐黄昏,暮色正浓,车厢中的叶静秋看着宋刚独子一人骑行在车后,让人看了总觉得有些孤独,便冲他招了招手“宋将军。”
“恩?”宋刚愣了一下,这一愣神的功夫,叶静秋便又轻唤了一声“宋将军。”
这一声倒是将宋刚给喊醒了,着急忙荒的,宋刚策马来到车窗边“静……叶姑……”支支吾吾的了半天,才喊对了称呼“叶少监唤宋某何事?”
叶静秋见他期期艾艾的模样,俏脸不觉间微微一红,不过她的言行倒还大方得体,双手将一个水囊捧到车窗边,轻声道“将军一路辛苦了,喝口水吧。”
宋刚又是一呆,好在身边的军士及时戳了戳他,他才醒了过来“如此……如此这般……便……谢谢……”
小心翼翼的接过水袋,还未喝上一口,便听得前方有人大喊“当家的!大事不好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