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漫上残阳,归农咿唱,小雨送微凉,唐灵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南宫业,他正躺在软腻的青草上,嘴里叼着酒壶。
“刘长云找过监军。”
“我知道。”
“他是被人抬回去的。”
“我知道。”
“就不去看看?”
“聒噪!”南宫业把酒壶一扔,坐起身来“让你陪我一醉,你就和我说这烦心事!”
“反正……”唐灵使劲嚼了嚼,把嘴里的一块鸡腿肉合着酒水吞下去“反正他是替你挨罚……”
“你看不惯我就别吃!”
唐灵马上闭嘴靠着石头,凉风习习,好就好肉伺候着很是惬意。
“唉!”南宫业硬生生把唐灵嘴里的鸡腿扯出来往河里一抛,唐灵有些摸不着头脑,拿起酒壶灌了一口“扔了作甚?多可惜。”
“别喝啦!”南宫业拽过酒壶往背后一扔,酒洒了一地“随我来!”
“唉,别扯袍子……”
……
南宫业和唐灵来的时候,脸色煞白的林锦荣正趴在床上,痛的龇牙咧嘴,刘长云太狠了,竟给监军塞了银子,他现在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
两人一进来,他立刻换上一脸严肃“二位佐提,庆功之业,既不在营中欢庆,又不出营散心,到本官帐中作甚?”
“下官略备薄酒,想请大人一叙。”
“南宫业请林锦荣喝酒?”林锦荣不禁莞尔,南宫业双手抱拳低下头去“林兄遭此责罚,皆因我之故,业心中有愧,望林兄不计前日过节,赏脸一叙。”
唐灵连连点头“大人,业兄性情中人,前日只是赌气罢了,大人切勿在意。”
林锦荣用双肘撑起上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礼貌一些“前日之事,林某倒也还有些雅量,南宫兄不必记挂于心,今日之事,也属同僚相互,大可不必挂怀。”
南宫业依旧低着头“业别无它意,仅艳慕大人为人,意欲结交,还望林兄赏脸。”
“盛情难却啊,看来这酒是不喝不行了,也罢。”林锦荣缓缓爬起来“本就是休整之时,明日也无军务,林某便随二位走……”
双脚刚一落地,就觉两腿剧痛,林锦荣身子一软就瘫下去,若不是唐灵手快将他托住,此刻怕是要摔个结实了。
唐灵看他满头虚汗,不禁唏嘘“铁打的战将竟让人打成这般模样。”
“刘安云。”南宫业咬了咬牙“改日他若是犯在我手上,我南宫业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无事……”林锦荣摆了摆手“只是甫一落地,有些疼痛罢了,犯不上为小人置气,我等出营去吧。”
唐灵和南宫业一路架着林锦荣出去,守卫营门的军士们先是略略瞟了一眼,也没搭理他们,等三人走远了之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我莫不是眼花了?刚才勾肩搭背的三人……不可能,定是我眼花了……”
回到之前南宫业和唐灵找好的地方,酒菜早就爬满了蝇虫,已然是吃不得了,南宫业便又跑到附近酒家买了些来,三人就这样坐着,有说有笑的喝起来,大家都很默契,没有去说前日的事。
当然,林锦荣是没法座的,唐灵搬了几块石头凑在一块,给他搭了张石床,天气炎热,趴在石头上也倒凉爽。
这一喝,便忘了时刻,天色渐暗,南宫业便笼了个火堆,一来驱赶蚊虫,二来也不必黑坐。
酒过三巡,三人都有些迷糊了,林锦荣有了几分醉意,也放得开了些,南宫业与他说笑,他也不再板着脸。
“我说……嗝……”南宫业打了个酒嗝,惹得两人发笑“我说锦荣兄,你在宁安呆的好好的,就算是浪子回头,这前后之变,未免也太过惊人了吧?”
“业兄说此事啊。”
林锦荣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自先祖宪公,家门辈出英烈,世代为将,或镇边地,或卫京畿,虽不敢言功,却也不负家门。而到我……家门只我一独子,舍妹柔弱不比先祖姽婳将军,故而锦荣自幼娇惯,虽也习得半身本是,却是不似报告,终日飞扬跋扈,成了宁安纨绔之魁……”
那日,林锦荣正在院中练刀,他平日虽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自幼便喜武艺,刀术也算通达,今日刀锋,却是凌乱不堪……
“我林存浩一生尽忠为国,却生了你这般逆子!自明日起,我林家族谱,再无你这不肖子孙!”
“荣儿,娘不似你父那般无情,生则养之,为娘生你一场,自是要养你一世无忧,只是……满门忠烈,就算香火断绝,也容不得我儿毁家门声誉……今日起,你便仅是娘的儿,与这家门,再无瓜葛……”
父亲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庞,母亲痛心疾首落下的泪水,历历在目,心乱,刀自然就乱了……
他恼怒的劈倒无数翠竹,竹叶散落,院中寂静无声,只有身后,缓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他回过头,见了来人不由神色一暗“孩儿顽劣,请娘责罚。”
高夫人也不看他,只是兀自盯着他身后的竹林“你还在练刀,为娘可曾告诫过你,不许再动刀兵?”
“孩儿已知昔日过错,此番练刀,为国而练。”
高夫人的语气很平静,她早就被他伤透了心,这般平静,恐怕,已是死心了“你又想从军?”
“是,孩儿欲往边关……”
“边关……呵……”夫人微微摇了摇头“大齐有数十万将士卫戍边疆,何缺你一人?”
林锦荣俯首,正声道“数十万将士皆有父母妻儿,孩儿为何去不得?”
“人人去得,你去不得。”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林家世代为将,已战死二十四人,为娘……不想再多一个……”
“请娘亲成全孩儿。”林锦荣沉身跪在了母亲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头,声泪俱下“孩儿不孝,行事荒唐无矩,此番……更是犯下不赦之罪,全……全萌家门忠烈,才换得孩儿全身……父亲此番又要将孩儿逐出家门,世人皆将孩儿视为……恶棍……孩儿宁肯做家门战死第二十五人,也不愿再留于京都,蝇营狗苟……”
“你……”高夫人神色有些复杂“你住口!尔一纨绔,怎配与家门英烈比肩!他们不问生死,抛颅洒血,个个为国之栋梁,你呢?”
夫人眼中满是鄙夷与悲痛“除却吃喝玩乐,便是与人聚赌斗殴,军中风纪因你一人而败,在这宁安城中,可有一人曾称道过你?”
她丝毫不理会泣不成声的儿子,言辞锋利“若由尔这等纨绔,到了边关,也不过是再令家门受辱罢了!”
“孩儿心意已决。”他闭上眼,又叩了一个头,抹了抹泪,便大步跑出家门。
“孽障!出了家门,便不要再说你是林家子嗣!”
他跑到大门口,听了这句话,脚步微微停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跨上马背,再也没有回过头……
“我儿,娘说得重了,可玉不琢不成器,你不要怪娘狠心……”
夫人看着儿子走远,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娘也是不想你,如此苟活一世……”
想起昔日情景,林锦荣又是一阵鼻酸“锦荣,令家门受辱了……”
“我若是锦荣兄,也不甘再如此度日。”唐灵悠悠叹了口气“令堂,用心良苦啊……”
“唉,小灵儿你会不会安慰人?”南宫业一屁股将唐灵挤开“锦荣兄,夫人若知你今日模样,定会以你为荣,浪子回头金不换,知耻后勇,便是英雄。”
“多谢二位,与你们叙上一叙,心中便舒畅了不少……”
“唉唉唉。”南宫业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锦荣兄,打听个事儿可否方便?”
“何事?”
“前日你不是亲了人家使节家千金一口吗?”南宫业挤眉弄眼,一脸暧昧“那姑娘……嘿嘿,可俊俏?”
唐灵愣住了“业兄你!先是到洛河畔寻什么神女,此时又打起使节千金的主意来了!”
“你!”林锦荣也是被他问的有些呆,片刻后,却是大笑出声“南宫业啊,我便不该指望你有正经之时,果然是南宫业所到之处,便有乐事。”
“你别光说我啊。”南宫业非常急躁“怎么样?漂不漂亮?”
“那还用问?”林锦荣苦笑了一下“那姑娘生得十分俊俏,我本是没有如此胆大的,只是见她碧眼红发,看得有些迷了,鬼使神差之下,铸成大错。”
“那……那我再问个问题。”南宫业神秘兮兮的将唐灵推到一边,凑到林锦荣耳边“那姑娘,在我大齐境内待到何时啊?”
林锦荣听了便知他想做什么,一脸憋笑“使团此来,便是久居,少不得需个三五年。不过……业兄若是想登门提亲,可得抓紧了,林某登门赔罪之时,可是见往来提亲之人,将驿馆前台阶都踏平了……”
“我何时说要提亲了!”南宫业别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
“嘿。”唐灵让他逗乐了“业兄也会害臊?”
“黄口小儿,懂甚!起开起开!”他将唐灵哄到一边,期期艾艾“那个……锦荣兄……业此刻身在军中……再者……贸然……贸然……贸然……也不妥不是……”
“噗……呵呵呵……无妨,无妨……哈哈哈……我替业兄修书,让人姑娘等等再嫁便是……”
“你……你笑甚!”南宫业羞愤至极“你修书,那姑娘见了,不得撕咯?”
“这倒不会。”林锦荣见他窘迫,便忍住笑意“安东姑娘虽为女子,却是气量恢宏,昔日我登门赔罪,她不但没有为难我,也不生气,礼数极为周全,当面尚且如此,总不至撕了林某书信吧?”
“够意思!”南宫业报复似得拍了下林锦荣痛处,痛的他一龇牙差点跳起来“你这兄弟我南宫业认定了,起来起来,我三人便于此地,义结金兰。”
“这!”唐灵双目瞪圆“业兄结义竟是为这般,哪有如此荒唐之事。”
南宫业振振有词“结为异性兄弟,投缘便可,你二人怎生如此迂腐?”
唐灵看向林锦荣“如此不妥吧……”
林锦荣也是一脸无奈“就由业兄吧,我三人也到投缘,只是此间缘由,还是莫向他人言为好。”
“如此甚好。”南宫业倒了三碗酒,就往林锦荣身边一跪,唐灵和林锦荣也倒由着他,陪他跪在了一起。
“苍天为证,皓月为证,洛水为证,我三人虽非骨肉,却亲比骨肉,今日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自此福祸相依……”
“等等!”还没念完,南宫业却突然不干了“没念对!”
“业兄又胡闹,古来结义皆是如此,何来不对之说?”
“唉,莫急。”林锦荣拉了拉唐灵“且听他怎么说。”
南宫业扯了扯衣领“这故人就是迂腐,我刚刚思量了一阵,这同日生不可能。同日死太虚伪。有福同享不划算,有难同当不好意思……”
唐灵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你结义又是为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