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你记着,我唐家后人,切不可再为将官……”
“我记住了,父亲。”望着垂死病中的老父,她心虚的扎紧了衣甲,她为什么会心虚?父亲病入膏肓,他早就看不见了。
“你莫要怪爹爹不通情理……为父知道,你是最能吃苦的,又办事谨慎,是个不世出的将才……”
“女儿不怪父亲。”唐慕云转身打开了门,一步迈出门外。
“你去哪?”
她没有回头“女儿……去找弟弟来……”
“去见你弟弟需要着甲持剑吗?!”她脚下一顿,没有再说什么,大步离去,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火光凄厉的照亮了夜,天边残月映着即将倾塌的高楼。
“姐姐……我好冷……”面带稚气的少年靠在女墙旁。
唐慕云拄着青冥剑,冷眼看着城外的厮杀“寒叶,你是男子汉,这点伤就不行了?”
“不要再骗我了……爹,走了是吗?”
她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城外,剑锋无端在地上蹦出了一个缺口。
“我看见大哥了……他被在乱军的大旗上呢……”唐寒叶每个字,都是带着血吐出来的,唐慕云不敢看他,他却兀自说着。
“他们……都和二哥……三哥团圆去了呢……”
“寒叶,够了!”
“姐!”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捏住了她的脚踝。
往常,她一拳就能把他打倒,可是,他此刻的力气却是如此之大,捏得她生疼。
“活,下,去。”他不知从何处拔出了一柄短刀,血,染红了她遮面的白纱……
……
泪水从唐慕云的眼角溢出,她额头挂满了汗珠,整个人不住的痉挛“将军!将军!呃!”
“呀!”
睡梦中惊醒的唐慕云猛扼住侍卫的咽喉,青锋出鞘,一阵剑光闪烁……
身前的楠木帅案,四分五裂,女侍卫惊恐的看着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她半跪在地上,粗重的喘息“本府不是说过,熟睡之时,任何人不得靠近。”
“属下……属下见将军枕着兵书……魇住了……”
“罢了……”她颤巍巍的抹了把汗“给本府……换张帅案来……”
“属下明白。”
女侍走后,唐慕云方才缓缓的站起来“呵,竟趴在帅案上便入眠了……”
似是自嘲一般,她说完便离开了中军帐。
午后的艳阳晃得她有些眼晕。
登上城楼,那对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迷惑“这是轮回吗?”
两年,这九原城外的黄沙,就如当年邯郸城外一样,掩去了半城青石,埋了苍苍胡杨。
她拍了拍剑柄“只怕要守的永远也守不住……”
旋身之际,金铃摇曳,她低下了头,拿起那个金铃,良久。
“我真想……守住一次……城破了也好……只要能守住……”
“看来将军喜欢此物,千千若是知道,定会十分开心的。”
“钱立。”唐慕云没有回头,她看着眼前的大漠荒烟“为何,不在家中陪伴亲人,此一役,有死无生。”
“末将待在家中,实在不安。”钱立忽而屈膝跪在地上“将军,末将想守住九原!”
“守住九原……”唐慕云伸出手,摸了摸城砖上的灰尘“本府又何尝不想,只是,胡林郡守与我唐家积怨已久,九原,怕是一兵一卒都等不到了。”
她的语气永远是那样,如同凛冽的朔风,钱立却听出了一丝丝的悲戚。
“本府问你,如若注定守不住,你还会守吗?”
钱立犹豫了一会,他不知道上官此言之意,所幸便说出心中所想“末将……愿同九原共存亡。”
“是啊,这里有你所珍视的一切。”钱立举家在此,唐慕云相信,即便是自己弃城而去,他也会与九原共存亡,无关家国忠义,只是一个人的本性。
“本府知道了,本府会守住它的。”她守九原,到底是为了什么,除却这一身戎甲,除却这半城烟沙,她已经,孑然一身了。
“我是要守住唐家最后的尊严啊……”
唐慕云的声音很小,传到钱立耳中,便与蚊鸣无异“大人说什么?”
“本府说军务。”她回过头来“你下去挑三千甲士,分作五批,晚饭减半,着手修整。日落后人马半饱,等本府安排。”
“谨遵将令!愿将军祝捷酒连,帐红旗张!”
“祝捷酒连,帐红旗张……”唐慕云喃喃的念了两遍,再定神,钱立已经离去,唐慕云也动了起来。
她先是找到了九原令,她找到他的时候,他看着府库清单,脸上愁云密布。
“下官不知道大人前来……”
“琐事莫说!”唐慕云没有下马的意思“粮草不可能有问题吧?”
“粮草无碍,九原本是长城粮仓,抢粮无碍……只是……”
唐慕云见他吞吞吐吐,有些不悦“十万火急,休要期艾!”
“各驻兵坊……铜铁用尽……”九原令默默低下头,身为地方长官,竟让作坊铜铁用尽而不知,这可是大罪,他已经在等待上官发落了。
“前日发往长城大批甲兵,倒也不怪你。”
“大人不责罚下官?!”九原令难以置信的看向唐慕云,只见她微微颦眉,煞是为难,连忙道“下官这就遣巡卫出去,将民间铜铁制品收集……”
“杯水车薪。”唐慕云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将九原令浇了个通透。
她兀自思索了一番“本府问你,府库饷银还有多少?”
“五十万两。”饷银是九原最重要的东西,九原令隔三差五便会去清点一番,唐慕云问起他倒是能随口道来,但是,这时候饷银能有什么用?拿来砸人吗?莫非……唐将军是要……
九原令被自己心头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边兵饷银还未发放,可这五十万两纹银能有何用……”
“尽数融了!”听到上官不是要投敌,九原令松了一口气,却又突然间脸色紫青“融……融了?”
“纹银中铜铁,给本府悉数取来!”
九原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私用边兵饷银,这可是灭门之罪啊!”
“慌什么!”唐慕云甩了下马鞭“有何罪责,本府一人承担!你再将车马耕牛收集起来,本府留有大用!”
“大人你用命来担这罪责吗!”
“上官之事,下属莫要多言!”唐慕云冷哼一声拔马便直奔出云校场,亲自擂鼓聚兵。
刚被府兵替换下来的出云军士们,还未卸甲,便又挺直了腰板,集结到校场上,在两位标统八位佐提四十名曲长的指挥下,齐整的排列好。
“冠军营所部一千二百七十四人在列!”
“武安营所部一千一百九十六人在列!”
“听候将军差遣!”
唐慕云狠狠的砸了一下那面牛皮鼓,像是泄愤一般将鼓槌摔在地上,她一言不发,拿起了靠在鼓边的大旗。
大旗上那个唐字,猩红如血,它是用丝线绣上去的。
但是它,更是数十万军士,是唐家十数代人,断发作笔,心头刺血来描画的。
青锋长出旌旗落,武侯营标统见到这幕,猛地扑在地上抱住那面大旗,嚎啕着想要拍去上面的灰尘。
“你们下去后,皆需如本府这般,将旗帜斩落,旗杆送到木工坊……”前些日子,酋婀人来势太快,来不及砍伐,她只得将城外林木付之一炬,虽然迟滞了莫罗的攻击,却也让城内木料异常匮乏……
“请将军收回成命!”冠军营标统默默的单膝跪在地上“大旗乃我军魂,怎可轻易折之!将军三思!”
“请将军三思!”有标统带头,军士们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唐慕云却恍若未见“对了,本将府邸,也拆了吧,取些滚石木料来。”
“属下等一力死战!何惧北地虎狼!怎可自倒大旗帅府!”
“死战,尔等倒也知道这是死战,若无甲兵,这死战,怕是只有战死了。”唐慕云没有理睬跪在地上的军士们,径直走开,撂下一句话“若是日落之时,尔等还是不肯受命,休怪本府军法无情了。”
她就这样走开了,她还有很多军务需要安排,留下了一群军士们,嚎啕着砍倒自己的大旗,捣毁自己的帅府,在她的调度之下,九原城的军士们,都在尽心竭力的做着自己所不愿做,甚至不愿想的事情。
日月流转,以致深夜,她似昨日那般,又带着数百骑出城。
“大单于!大单于!”莫罗单于刚刚睡下,还未睡安稳便被传令兵吵醒。
“惊慌失措,成何体统?!”莫罗虽说有些不悦,但是传令兵深夜报信,一定是有紧急军务,便又和衣做起来“何事?”
“禀大单于……咳咳……”传令兵咳喘连连,脸上被熏得黑乎乎的,莫罗本能的觉得情况不妙
“齐军偷营,四处放火!”
“什么?!”莫罗一拍腿站起来“这个唐慕云,未免也太得寸进尺了!真当我的大营是后花园么!传令部族近卫,本单于一定要灭了这些盗匪!”
“撼如雷!”莫罗带着近卫,不等到达战斗地点,便听见了出云军的战号。
唐慕云下手非常毒,出云军浑身玄甲,黑夜里本就看不真切,她又专门让人在马棚放火,受惊的战马满营地疯跑,酋婀军根本就分不清马上有没有人,被出云军砍瓜切菜似得砍倒一片。
莫罗鼻子都快气歪了,带着近卫亲自驰援,没想到,出云军听见马蹄声就开始跑,莫罗居然只能用弓箭才能攻击到他们,射了数箭,一无所获,夜黑,敌军更黑,距离远了根本就无从分辨。
“单于息怒,虽然没能绞灭出云军,也是将他们尽数赶走了。”莫罗也是无奈,城头上的出云军不会打齐人,却是专门打酋婀人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作罢,吩咐部将加强警戒。
回到大帐,莫罗也有些疲累了,躺下不就便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罗迷迷糊糊的听到耳畔隐隐有鼓声传来,猛地惊醒“何事!”
帐外卫士有些犹豫“大单于……齐军……偷营……”
“这个唐慕云……”莫罗苦笑着揉了揉两鬓“传令聚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