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恭迎大人。”唐慕云站在大帐门口,朝赶来的林霄略略一礼。
“少许事物欲与慕云商酌,可否方便进账一议。”
唐慕云听了他的称呼,身形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又不动声色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大人请。”
入的帐来,林霄还未及言语,便听唐慕云问道“不知大人此来何事?若非要务,且容下官稍处琐事,再行与大人商议。”
“无妨。”林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并非要务,还是军务为先吧。”
“下官谢过大人体谅。”说完,唐慕云便不再理他,兀自坐回桌案后拆阅起那满桌的羽檄来。
诚如所言,各府军资调配,粮草转运,一应将官校尉任免迁职,皆是琐碎之事,却又无一不是军中要务,皆需一一细察祥批。
“汾阳府至晋阳府转呈都护府校函”唐慕云看着自汾阳来的羽檄皱了皱眉头“不过一纸校函,何故转呈上府,莫非兹事体大?”
想到这,唐慕云便拆开羽檄,虽是转呈,也需她审阅覆印后方才能转至都护府内。
“汾阳府请都护府示。
我府今滞魏韩甲士百八十员,其魁据查刘姓讳磊,挂洛阳府印,称奉诏入并参礼,未有文牒,然有诏为佐。
兹事体大,我府未敢按律驳之,亦不敢妄发文牒,现以礼置其于馆,呈函上府,请都护示下。
汾阳都统府建武三年十月十七上。”
“事关圣诏,转呈上府也倒合情合理。”唐慕云点了点头,便唤了林霄一声“大人。”
久久没有回应。
“大人……”唐慕云举目,却见林霄伏于案上,毫无声息。
似是过于疲乏,已然伏于案上,悄然入眠了。
唐慕云看着眼前这一幕,无奈的摇了摇头,却又莫名舒眉一笑,将府印覆于函上,批于几字“晋阳府转请都护府示。”
随即她便轻巧的站起身来,钻出帐去,将羽檄递给侯在帐外的护卫,轻声道“转呈上府,稍事若有事物,通报之时务必轻巧些。”
“属下谨遵将军所示!”
将事办完,她便又悄无声息的踱回账内。
“我府遇胡扰边,以轻骑逐敌,斩首三千,系虏八百。
其间有功军士均已列册,请晋阳府转都督府示。”
“我府时遇大雪,官道阻断,粮饷难通,治下丁壮皆应诏入营,一隅空巷,无力自决,请晋阳府遣部援粮疏关。”
“我营……”
大捷,边患,天灾,匪乱,道阻。
待到事毕案洁,已是月上西畴,帐外夜色映铁凉,点点银芒入目。
迷蒙之中,林霄隐隐闻到一丝清茶的香味,扶额举目,却见她沏了一杯茶放到了自己的身旁。
四目相对,唐慕云微微错愕了一下“本想梦醒之时若有一碗清茶,也属一大乐事,却不想,就此扰了公素清梦。”
“本是找慕云议事,却不想……”林霄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想来,是有慕云在册,心内也安定些。”
“公素莫是不在惆怅了?”
“戎机匆忙,是容不得惆怅了。”林霄摇了摇昏沉的脑袋,端起茶盏来品了一口“慕云,霄此来,是有两事与慕云商议一番。”
唐慕云点头坐在一旁“公素但说无妨。”
“秦公子志远入并求援之事,想必慕云已然知晓……”
林霄将今日之事一一讲与唐慕云,只见她谙量了片刻,站起来踱了几步后回过头来望着他“公素可是心内不安?”
“不错,故而才到此,想听听慕云的看法。”
“以慕云之见,公素此略,意在将司马一门逼往楚越一方,借此,我军入秦,便名正言顺。”唐慕云说着找了一张图出来“此举若成,我等可尽得秦川,与荆楚剑弩而邻,如此一来,荆楚自古且不暇,自是难援吴越,魏王及秦督师便可得喘息之机,伺机复地,而燕赵亦可借此时机平复内患。若是不成,我等亦无所失,退一步讲,纵我军入秦不利,然我军已坐拥函崤地利,荆楚欲图我而无谋,实乃良策。”
唐慕云说着顿了顿“公素顾虑,当是并州未定,此举不和都督平胡之策,亦不和大帅复地之谋,然慕云以为,并州虽是初定,然将官辛勤,士卒用命,百姓心念秦阳夺地弑亲之痛,军心渴战,民心可用,战机难得,我军尽战天时人和,当战!再者,策为得而定,此战所得,远胜旧策,当战,则需一战。”
“慕云若觉可战,那便一战。”林霄点了点头“还有一事,如今陛下欲于龙城行驱傩之礼,但不知为何,陛下所示之时,至冬至时节,慕云可觉此间期限颇为仓促?”
“此事慕云亦想与公素一议。方才汾阳来函,洛阳都统奉诏入并,未示文牒,现被扣于汾阳驿馆,按理,府将参礼,文牒当与诏书同至,然陛下却只发予诏书,未曾附文牒于下,期限本已仓促,此番又无文牒,若是魏韩、燕辽等地尚时间充裕,可若是巴廊,快马加鞭亦难及,若无文牒,一路请碟通关,如何可达?”
林霄沉吟片刻“莫非……陛下本便不只摆一摆龙威那么简单?”
“公素之意,陛下本就未费心于诸地,唯试锦关?”
“不错,我等诸多顾虑,想来,陛下也是顾虑重重。”林霄说着看了看帐外“不知陛下此等刁难,锦官城内,又将如何应对呢……”
千里一月,照河山郎朗。
“六出飞花入户,一夜青竹琼枝……”
庭院深深,玉砌雕栏。
银盔飞凤,白甲沾霜,他凭栏而立,望着窗外柳絮舞风,似是凝住一般的,大有与雪景融为一体,盖尽世间恶路之意。
“砰!”就在此时,房门为人推开,一句话跟着飘进来“遇了光禄人,年都过不成!”
凭栏而立的战将却并未回头,好似是将双眼陷入了漫天大雪一般“绍堂到了?”
“啊,到了。”那个被叫做绍棠的将官摘下头盔仍在一旁的桌上,拉了张椅子便靠了上去,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埋怨着“泽清有所不知,这光禄府真乃我南中第一妙地!都统庸碌军卒市侩!到了城里,连治下黔首都不知避马的!全然不知礼为何物,想我胡某也是一方将官,找上门去竟连口水都讨不来喝也罢了,事未办完部堂大人又差人遣我等到太原去,这一路乱贼流寇千难万险的,可曾有命回来都不得而知,还偏生让我带上一捆桃木……”
胡绍棠在那一面喝茶一面自顾自的骂着,骂了一会,兴许是骂累了,见那将官未曾理财自己,只是自顾看着窗外出神,便凑了过去“陈大人,陈都统……”
“作甚?”陈都统看了身旁的同袍一眼“瀚与此赏雪,莫不是也触了绍堂的霉头?”
“非也非也,大人雅兴正浓是好,只是……”
“绍堂,你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前次看到雪花,是在何时节。”
“约莫也有三五年了吧。”胡绍堂看着陈瀚的模样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镇南无雪无寒,养人之地,真不懂这天寒地冻的有何好处。”
“也是。”陈瀚回身笑了笑,自身侧取来一柄长槊负于夜蓝战袍之上,冲同袍拜了一拜“绍堂一路披星戴月,辛苦了。瀚此一行,不知和夕,镇南父老,便有劳绍堂了。”
“大帅令你我同往,胡某怎好让你一人涉险,我且再随将军辛苦一趟便是。”
陈涵听他这么说,也未推脱“如此,便有劳绍堂了。”
说完,便推门而出,大步迈出了庭院,看了看那数十名在门外等着他的军士们,微微扬了扬眉毛,随即俯首一拜“众位手足,前路艰险,瀚,先于此拜谢!”
军士们见此,仓皇俯首还礼“甘为将军效死!”
陈涵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马蹄声,就此穿过空旷长街。
穿过锦官东门之时,胡绍堂看着身后的一车桃木,皱了皱眉“泽清,一出锦官便是千叠蜀道,弟兄们至此本已困乏,何故还要带着这一车桃木?不若我等将其找个僻静之处一扔,待到了并州再行伐取便是,也少了这一路辛劳。泽清若怕为人所知,我等到了魏韩便先行伐取也无碍啊。”
“不可。”陈瀚摇了摇头“弟兄们困乏,我等于途中寻机少歇便是,这一车桃木,便是我巴廊数十万将士的前程,岂可肆意……”
“陈将军!将军留步!”
忽闻高呼,陈瀚微微侧目,却见一骑远远而来。
似是有何急事一般的,那骑士一路飞奔,不过片刻,便已至近前,马上的校尉勒住战马匆忙一礼“将军留步,公子听闻将军深夜出城,料想将军必有要务,特来相送!”
“公子?”陈瀚微微一愣“公子现在何处。”
“公子正策马往此处赶……”校尉话未说完,却见陈瀚急匆匆的讲文牒交给寻门校尉,如同逃避一般的率部自东门而出。
“泽清留步!”那校尉还未清楚状况,便见一束冠少年飞马而至,少年急匆匆的朝陈瀚的背影追了过去,却不想叫寻门军士拦了下来“无文牒者,深夜不可出城!”
少年看着城门外远去的背影,不由有些焦急“我乃中军参将柴让!”
“下官拜过公子!”寻门校尉朝柴让拜了一拜“然下官秉公寻门,万望公子莫要为难与我。”
“你!”柴让的喘息身有些急促,他抬头看着陈瀚的背影,高喊道“泽清何苦如此辛劳,待柴某禀明公父,另行差人前往便是!”
久久没有回应,他便又问了一句“泽清欲往何处?”
却见远处的陈瀚身形一顿,勒马回望“天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