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山水冠天下，而上饶山水又冠江南。

上饶县作为信州府的府治，是八方通衢之地，上乘富饶，生态之都。

汉末始置上饶县，为豫章第一门户，直到晋初；南朝宋时复置上饶县，直到隋初；初唐短暂重置上饶县；中唐再重置上饶县。

上饶县治下的沙溪镇，有一条沙溪老街，始建于初唐武德年间，迄今已有五百来年，比起上饶县城里的街来说，也不遑多让。

沙溪镇上，每逢有书生出门去赶考，送别的路旁就会响起一首山歌，是这么唱的：“哎！会唱山歌歌驳歌，不怕朝廷礼节多。罗英秀才造歌本，风流才子早登科。”

歌词中提到的罗英秀才，是隋唐英雄罗艺的六世孙，唐明皇时期上饶本地的风流名士，文武全才的山歌祖师——继歌仙刘三姐始创山歌之后，史上第一个写出山歌歌书的人，在唱山歌这一行里面的地位，绝对能与刘三姐相提并论。

罗英秀才的才学之高，堪比七岁为孔子师的大项橐，十二岁为秦国相的甘罗。

只因李世民曾经逼反罗艺，所以罗英秀才终身与功名无缘，甚至有一段时间还曾讨饭度日，人称讨饭骨头圣旨口，后来对歌败给刘三姐，却在对歌中偷学到刘三姐的唱道。

唱道是古仙人道，讲究的是天出玄女，地产黄男，刘三姐骑鱼上青天成仙，罗英秀才则成为游走在人间各地的野罗仙。

刘三姐以唱道登仙，引发山歌在民间广泛流传。

罗英秀才继刘三姐之后，以唱道登仙，使得山歌引起官场和文人的重视，从唐明皇时期以来，不乏唱山歌与民同治一方的文官，譬如前朝的刘禹锡，本朝的苏轼……

自从山歌引起官场和文人的重视，就出现了这一首以罗英秀才的名义祝福书生登科的山歌。

每当有人唱响这一首祝福山歌，就是有书生要去赶考。

清晨的沙溪街口，就有人唱响这一首山歌。

突兀的是，这一首山歌刚唱完，就有过路的陌生人唱响另外一首山歌：“哎！劝君习武莫习文，不做文官做武官。武官操戈能杀敌，文官无耻只和亲。”

这一首山歌，是古歌，与上一首祝福山歌一样，来头可不小，始作歌人是塞外和番王昭君，临出塞前告别家国，唱出来的忠告，骂的就是文官无耻，对外屈膝投降。

文官集团对外屈膝投降，在本朝可是有先例的，曾被民间誉为青天的寇准，担任相国后却签下丧权辱国的澶渊之盟，当今相国秦桧竭力主张绍兴和议，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忠臣寇准都卖国，何况奸臣秦桧呢？

敢情这赵宋官家，就是靠卖国续命的。

本来嘛，赵宋官家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管他怎么卖国续命，老百姓才懒得去管，怎奈靖康之变以来，新登基的赵大官人不知好歹，提高税率不说，还要一口气预征五六年的税，引发多地民变。

文官集团对外屈膝投降，对内祸国殃民，连带着书生都不受人待见。

陌生人接嘴唱响这一首古歌，不用解释，其意自明，就是骂书生试图成为祸国殃民的人。

这当然是以偏概全的，只是靖康耻犹未雪，老百姓的情绪普遍如此。

不过呢，陌生人唱响这一首山歌，可就坏了书生的好彩头。

书生忍不住呵斥陌生人：“喂！你胡乱唱些什么？”

陌生人笑着回怼：“关你什么事？”

山歌本是人人可唱的，各人唱各人的山歌又不犯法，谁也管不着。

前几年，赵大官人不顾老百姓死活，预征高额税，衙门还层层加码，引发多地民变，闹民变的老百姓还唱山歌骂皇帝呢，高高在上的赵大官人都只能捏着鼻子挨骂，说：“那些都是草芥之民，无知无识，不必与他们一般计较。”

赵大官人选择挨骂，作为招安的诚意之一，多地民变才平息。

经过这件事情，在这赵家天下，还有谁敢管这些唱山歌的人都唱些什么？

就算唱山歌的人真唱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山歌，当官的也只会学着赵大官人说：“那些都是草芥之民，无知无识，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眼下这书生倒好，都还没当官呢，就管起唱山歌的人唱些什么来了，如果有朝一日当了官那还了得？

书生气势汹汹的说：“你唱乱七八糟的山歌，坏了我的好彩头，当然关我的事！”

陌生人才不吃这一套，连辩驳都懒得辩驳，取笑说：“坏了你的彩头，那也是行善积德，免得你考**名，成为只和亲的无耻文官，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子孙后代！”

书生险些气结：“你、你……”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当今形势，谁都看得出来，赵大官人跟秦桧穿一条裤子，铁了心要完成绍兴和议。

如果在这种时候考**名，就只能对绍兴和议高喊“圣上英明”，否则在官场里势必寸步难行。

文人风骨与个人前程，只能二选一。

陌生人双手抱胸，直打冷笑：“怎么？没话可说了？”

文人一向标榜什么自古惟有读书高，看不起别的群体，书生如果还能找到词反驳，是不会急得说不出话来的。

书生词穷，说明陌生人骂的有理。

眼下，绍兴和议还没有完成，民间打击文人有助于支持朝廷里的主战派，从而减轻赵大官人对老百姓的压榨。

这种事情，好多老百姓都会去做。

书生无从辩驳，险些气吐血，指着陌生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选择文人风骨，就应该理解民间的情绪，不应该指责陌生人坏了自己的好彩头；如果选择个人前程，一旦考**名进入官场，就不可避免要跟赵大官人同流合污，则陌生人骂得对，自己根本就无从辩解。

今天与这陌生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得问清楚陌生人的姓名，将来好做一个了断。

陌生人听得出书生的意思，也不怕书生的威胁，松开抱胸的双手，拍拍胸脯说：“我叫陈南星，耳东陈，南方的南，日月星辰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