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国坐在车子的后座,旁边是他的女儿高杰虹。开车的是儿子高杰劢。
高建国即便坐在车里,手里也拄着文明拐。自从他满六十大寿,有人从国外带回来一根堪称古董收藏级别的拐杖送给他之后,他就喜欢拿那根拐杖在身边,或许他觉得这样有一股绅士味,可以掩埋住他创业起家时那条暴富之路的腌气息。
“杰劢,你抽时间跟交警队的罗警官见个面,问问车祸那天的具体细情。”高建国忽然开口道。
高杰劢道:“好的。”
高杰虹道:“爸,您总算还没老糊涂。我还以为您被那小骗子骗过去了呢。”
高建国道:“骗我?这世界上能骗得了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过了一会儿,高建国又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上次车祸和葬礼,应该要过去看一下的。”
高杰虹道:“爸,凭良心说吧,这些年,你对阿姨真的有点过分。”语气里并无埋怨,倒有点志得意满的欢欣。
“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高建国毫不客气给她的语气做批注。
这样的谈话方式,真的像足一家人。他们的话语里,总是充满各种弦外之音,各种幸灾乐祸,各种置身事外的冷漠和傲慢,缺乏温情和同情心。不知道为什么,高建国最近很烦这种有其父必有其女其子的肖像感。
难道是太老了,已经厌烦在子女身上看到自己的身影?这是一种自我否定吗?他为之自豪的一生,从赤贫到大富大贵,充满传奇的一生,临了,倒开始拷问起灵魂来了。他心里无奈的叹口气。面前这两个子女,太寡情薄意,商人气息太重。
高杰劢道:“爸,您觉得哪里不对劲?”
高建国迟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你去过问一下,问问案发经过,还有肇事司机的事情,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省的看着我们对他们母子漠不关心一样。”
骏达集团的办公大楼,是本市地标性建筑,从它建立起来那一刻,它的这一地位,迄今为止还没有被人撼动过,就好比它的主人高建国,还没有人像他一样,能代表东临市的商界。
古北坐在大厦对面的小公园的长凳上,旁边一张报纸,里面堆着几块红薯,他不记得谁跟他说过,吃红薯养胃,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他如今倒吃成了习惯,不过,他也就喜欢吃烤红薯。另外几张报纸,被他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了。这样子,就是一个十足的无业市民,来这里打发时间,混吃等死的大叔形象。
古北一办起案件来,就有一种恶俗到极致的颓丧风。
此刻,他看着那父子三人从车上下来,两个年轻男女,拥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进入大厦,门口着礼仪服的安保员,待他们下车后,迅速将车子驶入大厦旁边的地下停车场。
那三个人,应该就是骏达集团最有权势的三个人了,集团董事长兼公司创始人高建国,执行董事兼总经理高杰劢,行政副总裁兼首席财务官高杰虹。
古北终于把报纸看完,红薯还有一颗,他囫囵吞了两口,实在撑得厉害,把剩下的连同报纸一起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拍了拍手和屁股,这才准备转身离开,却见大厦门口,高杰劢又走了出来,地下停车场那保安驶着另外一辆车出来,深黑色凯迪拉克。
我靠!古北心里一声仇富的怒骂。
古北本来也是顺路来这里,没什么明确目标,只是,以前没怎么注意的骏达集团,最近乱入他心田,惹得他牵肠挂肚,颇有点相思难舍,想着总要来看看,本来他要去西区交警支队那边,看看高晖车祸致死案件的肇事逃逸的司机找到没有,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其实,他那天虽然来过一次,却只是单纯地要确认死者身份,所以并没有问这起交通案的细节,看到死者照片,他一开始以为是文晖,心里难过,仓惶中急忙就离开了。过后又觉得,这起车祸似乎没那么简单,因此,今日过来问问,途径骏达门口,他心血来潮,便将车泊在公园旁边,自己坐在公园里,看着那大厦发了半天的呆,直到看到高氏“三枭”,他才觉得好像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为的看这三个人。
想象着文晖描述的三枭,他忽然觉得,把高建国叫“毒枭“,太过分了点,应该改名叫“枭首”,然后是左枭,右枭,至于高晖为什么要叫自己“小枭”,他倒是觉得有点奇怪,似乎他把自己变成跟他们一丘之貉了,少了点同仇敌忾的味道。
古北这番心思想半天,想完才觉得自己无聊之至,完全玷污了一个刑警队长该有的神圣感和使命感。
下次,我要叫文晖将高建国的名讳改过来。他一边在心里自嘲,一边依然固执地跟这个无聊之至的问题纠结着,一个人在那里想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