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积雪无人清扫,马车轮轧过去轧出深深的辙痕。马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前蹄后蹄用力蹬,却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唯有车轮与雪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在嘲笑它白做工。
“你用点劲呀!”
罗金凤心急如焚,抢过罗金祥的马鞭狠命抽打马背,一鞭鞭便是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马儿吃痛,仰天长嘶。
“别打了,咱下车走吧,这里离药王观不远了。”
罗金凤盯着地上的积雪不肯下车:“雪那么厚,我的鞋子会被浸湿的。”
罗绮年鄙夷:“你不想要你儿子好了可以待在车上等我们回来。”
月光惨淡,照着积雪泛出诡异的银光;远处森森密林仿佛会吃人的妖怪,不时传来几声凄凉而辽远的狼嚎,和不知名的鸟儿的怪叫,让人毛骨悚然。
罗金凤畏惧地缩缩肩膀,到底还是担忧儿子胜过湿鞋的痛苦:“我跟你们一起去。”
韩轩不舍得罗绮年受冻,猿臂轻轻一带把她背背上,一步一步走的十分平稳。罗绮年伏在他背上亦非常踏实。
罗金凤眼红,也想要罗金祥背她。但看看罗金祥弱鸡似的走路一摇三晃,比她还不如,撇撇嘴,认命地自己朝前走。
短短一截路,他们竟然走了大半柱香时间。
此时夜已深,药王观寂寥无人,几只蜡烛在寒风中将明将灭,却依旧顽强地燃烧着。香灰点点,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时而伴着穿堂风舞动,空气中便也弥漫着阵阵浓郁的檀香味儿。
罗金凤搓搓手臂,努力压下惊惧,身子紧紧挨着罗金祥,要从他身上汲取勇气。
罗金祥也有点害怕,因此也不推开她,反而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韩轩扫二人一眼,虎目圆睁,细细打量正常地不能再正常的药王庙,做到不遗漏任何一个角落。
罗绮年拍拍他的手背:“我去去就来。”
说完跟罗金凤要了三钱银子,缓缓步入。背影袅娜,绰约多姿,仿佛误入凡间的仙子,不多时便要乘风而去。
韩轩伸手想要挽留她,却徒抓一把空气。心,莫名抽痛了下。
罗绮年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虔心祈祷,然后诚心叩拜,五体投地。
三响磕完,她站起身,于案前取了三支香点燃,插在香炉中。忽然堂风大作,药王神像喷出一股浓烟将她团团裹住,眨眼间便失去踪影。
“媳妇儿!”韩轩睚眦欲裂,冲进观众寻找,犄角旮旯都被翻遍了也没有看见藏有她。
“媳妇儿,绮年,你在哪里?回答我!”回肠九转,椎心泣血。
罗金凤眨眨眼,由反应不过来:“二丫呢?”
韩轩眼中寒光迸裂,如啐了毒的刀子朝她射过来:“是你?!”
“关我什么事?她香没插好,我儿子要好不起来我还要找她算账呢!”
韩轩如黑豹般射过来,虎口扣住她的脖颈,双眼赤红:“说!”
“说什么啊,你快放开我!”罗金凤害怕了,声如抖筛。
罗金祥颤巍巍去掰他的手,却不能撼动分毫。不由求饶道:“妹夫,求求你先放了金凤。我们委实不知道二妹为何会忽然消失不见。”
韩轩审视的目光定定锁住他的心魂,如鹰锐利,如剑锋芒。
罗金祥扛不住,哀求的目光渐渐败落,手脚颤抖,欲弃罗金凤夺门而逃。
韩轩空出手擒住他,掐着罗金凤的手渐渐用力,声音仿佛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说!”
“你让我说什么?我真不知道哇。”说着说着,她哇地一声哭出来,下身失禁,骚臭的气味瞬间盖过观里的檀香味。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夫人心善仁慈,药王感念,收之于医女矣。”
忽一鹤发童颜,訾须飘飘的道人缓步而来,飘忽而去。
韩轩拦住他:“此话何意?”
道人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韩轩暴怒,铁钳似的手掌用尽全力砸向他门面,那老道身形微动,倏忽飘到观门口:“小哥儿莫急莫怒,造化随缘。”
言毕,朝他拱拱手,消失无踪。
罗金凤张大嘴巴:“老天,我见到神仙了!”
说完跑到道观中,将身上所有的银钱掏出,然后点了三根香,跪在蒲团上磕头,一下一下,可虔诚了。罗金祥也傻愣愣地跟着她磕头跪拜。
韩轩拧着眉追出去,哪里还有道人的影子?
复又回到观中,想起话本子里的故事,高宅大院里曲径通幽,皇城寺庙暗道八达。遂努力平息焦躁暴怒的情绪细细观察道观的一切事物。大到墙壁,小到门缝儿,一个不放过,一寸寸摩挲,却仍旧找不出暗门。
“媳妇儿,绮年,你在哪里呀?媳妇儿,你在哪里呀?回答我。”
九尺汉子屈缩在壁龛里,双手抱头,泪眼模糊,相容狼狈,令人心酸落泪。他压抑的哭声惊醒迷糊拜神的罗金凤夫妇两。他二人对视一眼,悄悄起身,蹑手蹑脚退出道观,然后一路狂奔,牵马驾车而逃。
二人回到家中躲进温暖的被窝里由自颤抖不已,咒骂不息:“蛮牛子疯了,疯了!”
韩轩痛哭良久方渐渐止住,悲恸赤红的双眼渐渐清明,紊乱的神思渐渐平静。他走到道观中央,重新视察,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媳妇儿还在等着她去救她,他不能倒下。
就算,就算要懊恼自责,也要等找到她了再说。
他不信鬼神,自然自相信那老道胡诌的道语。
可是,可是无论他如何观察,依旧看不出道观哪里不妥。他很挫败,很心焦,怨自己蠢笨。
忽然他灵光一闪,罗绮年是在案前消失的,说明那里有暗道。于是他蹲在案前,手指一寸寸摩挲过去,案桌木料实在,做工精致,没有别的按钮。
他不死心,又钻到案底拍打墙壁地面,依旧一无所获。他钻出来,顶着几点香灰,慢慢向药王神像摸去……
而此时,昏迷着的罗绮年已经被抬上一辆不起眼的乌篷车,朝着暗夜深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