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高祖如何孝敬太公,单说张良归隐。
尽管高祖没批准张良的辞呈,但自此后,除非高祖特诏,张良已经很少上朝议事了。
满朝文武,对于为何张良正值论功行赏时退避,不知所以,只当是张良身体一直文弱欠佳,在家休息调养。
只有陈平了解其中的原因。他太了解张良,也太懂张良了。只不过,在陈平心中,有个谜团一直没解开,所以,他想找机会,当面和张良求证此事。
这一日,朝中无事,陈平看看日已西斜,于是,命车驾往张良府上行来。
到了留侯府前,先令门人进去通报,陈平在车上等候。
不一会儿,只见中门大开,张良亲自迎出门来。
陈平连忙从车里出来,上前与张良见过礼,挽着张良的手道:
“子房兄,何劳亲自出迎,又大开中门,如此兴师动众,与子房兄的修行之举,毕竟不符。”
张良看了看四周,除了陈平的车驾,也无甚人马,遂道:“平兄亲自来访,岂能怠慢。”
陈平示意张良道:“那我们进去叙谈叙谈?”
张良道:“荣幸之至。快请,快请。”
陈平回头嘱咐车驾,先行回府,不必在此等候。
车驾卫士摆车驾回去了。
陈平这才转回身,与张良携手进府。
留侯府的大门在两人的身后,慢慢关上了。
张良看着陈平说道:“陈兄车驾都打发了,考虑的如此周全,看来,今天我俩要彻夜长谈了。”
陈平笑着说道:“听说子房兄家里,刚收得醇酒美酿,怎么,怕我多喝不成?”
张良笑道:“陈兄善饮,鼻子也灵,你怎么知道我刚收了美酒呢?”
陈平回头看了看四周,见身边都是张良的内府人,于是说道:“子房兄的辟谷,可是用美酒打底呢?”
张良听出陈平话中之意,于是仰头哈哈大笑道:
“什么事都瞒不过陈平兄,既如此,今天我要好好陪兄喝上几杯。”
陈平如愿地说道:“所以啊,我把下人们打发回去,就是这个道理。”
张良说道:“不妨,不妨,今天喝多了,就在我这宅院任选一间住下,明天醒来,用我的车马,送陈兄回去就是了。”
陈平道:“如此,就叨扰了。”
两人边说,边来到正堂。
双方分宾主落座,仆人奉过香茗,略事寒暄,张良吩咐左右准备酒席,只留一个贴身婢女看茶。
张良看着陈平道:“陈兄近来可算得意?”
陈平道:“子房兄,在这许多同僚中,你、我和无知,都是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了,就不要说官场的话了吧。”
张良见说,神情也放松下来,说道:
“我就知道,陈兄今天来,就是想说说肺腑之言的,也确实,在这满堂文武中,能说知心话的,又有几人呢?”
陈平点头道:“所以,在这么多人里面,可能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了。”
张良见说,故意卖个关子道:“噢,陈兄,说说看,你怎么就了解我了。”
陈平脸上现出一丝正色,徐徐道:
“子房兄,这次急流勇退,无非是担心龙颈下的那片逆鳞。”
张良心里虽有所准备,听到此话,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看了看跪在一旁的侍女,示意她下去催促酒席,接过茶壶,自行为陈平斟上茶,自己也斟了一杯。
张良一手举起茶杯,一手抚起袍袖,施以茶礼。
陈平也依样举杯,袍袖轻遮,饮过杯中茶。
两人放下茶杯,张良缓缓问道:“怎么样,这茶还饮得么?”
陈平点头道:“这茶,刚入口时似苦,细品则生香,徐徐咽下,又觉甘甜,再品齿颊留香,甘之如饴,回味无穷,确是茶中上品。”
张良微微一笑道:“可是,如果陈兄一直把这极品上茶,当平日的白水,天天饮,更有甚者,不论是做饭还是洗脸,甚至洗衣服,都用这茶,那兄还能品味出它的妙处么?”
陈平心里已经明白,于是说道:
“所以,子房兄才在天下已定,外部纷争结束后,选择归隐,是不想陷入纷杂的内部争斗,择一僻静处,修身养性,以求延年益寿啊!”
张良道:“大致如此。”
陈平问道:“还有其他么?”
张良道:“人说,大隐隐于市,中隐隐于郊,小隐隐于野,我现在还做不到完全归隐,只能算半隐状态。”
陈平说道:“促使子房兄做这一决定的,是否与淮阴侯事情有关?”
张良不置可否,说道:“另外,你可知萧何发子弟从军之事?”
陈平点头:“那是他刚被封了丞相,又有太子之托,关中的一切尽在其手,当时的汉王担心啊?”
张良道:“还是啊,你想,萧何可是一开始就随着沛县起兵之人,忠诚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陈平道:“你是看到这片逆鳞在闪光?”
张良继续说道:“至于淮阴侯,他的军事才能,始终是陛下的一块心病,在今后,还会发作,对此,我是不想在这方面有所作为的。”
陈平脸上顿时泛起红白交替来,忙说道:“这伪游云梦之策,也是实在没办法的,我也是不想看着天下刚定,内部就又起刀兵。”
张良伸手示意了一下,安慰陈平道:“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那韩信如果知道了实情,实在是应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才是。”
“我的意思是,经过这楚汉的四年争斗,天下已定,任何威胁到大汉江山或者可能对此构成威胁的,都会成为被清算的对象。”
“而像你我这样的谋士,在两国相争之时,频出奇计,那是我们价值的体现,可如今,到了和平盛世,我们的计谋如果用在内耗上,未免就太没有价值了。”
“何况,伴君如伴虎,我们不可能做到毫无过错,一旦陷入到内部争斗中,我们也根本做不到独善其身。”
陈平深深点着头,说道:“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选择归隐,对外说你要辟谷养性,躲开这世间纷争,不再为内部争斗献一谋,对吧?”
张良道:“我意如此,但能不能做到,还不好说。而且,我不像你,早早就用‘盗嫂贿金’自污,让陛下解除了对你的戒心,我却没你那么高明,提前也没有做这方面的铺垫,再加上,我也实在无意功名,所以,只能尴尬地找出‘从赤松子游’这样一个理由。”
说道着儿,陈平忙打断张良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赤松子?”
张良点头道:“对,赤松子。”
这时,下人们来报,宴席已经备好。
张良忙示意,陈平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