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性中,势利是人的本能,而不势利,却是一种极高的修行。只有圣贤之人,或者道德高尚的人,才能做到不势利。)
魏王假闻报,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道:“就让他们去吧,那也许是条活路。”
公孙敖眼睛瞪得老大,心有不甘地奏道:
“启奏陛下,可这,这会动摇我们的军心。”
“陛下,我已经下达了命令,按连坐法每伍、每什连坐,跑一个,伍长和什长,一律斩首。”
魏王假看了看自己眼前颇为狼狈的大将军,摆了摆手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事已至此,任由他们去吧。”
“可这,这......”公孙敖一时语塞。
虽然没有明说,但君臣们的心里,此刻如明镜一般明亮。
所谓的大势已去,正是指此时。
几乎所有人都已意识到,城墙到处坍塌,大梁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任何努力,也仅仅是在延缓那个到来的时刻而已。
正所谓的““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
人就是这样,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在人性中,势利是人的本能,而不势利,却是一种极高的修行。只有圣贤之人,或者道德高尚的人,才能做到不势利。
所以,明智的人,不去责怪势利,而是视其为理所当然,尽量使自己做到不势利而已。
即使亲密如夫妻,尚如同林鸟,大难临头且各自飞,何况眼见大梁城破在即,魏国风雨飘摇,作为一国之末代君王,又有什么理由,让所有人都绑在自己千疮百孔的漏船上,等着一起沉没呢。
自那天开始,不时有魏军,三五成群,逾城而降。不到一月光景,竟有数千之众。
王贲见时机成熟,升帐点兵,挥军入城。
霎时间,秦军全军出动,弩箭压阵,舟船齐发,盾阵在前,刀、剑、戈、戟、殳、矛如林,齐齐杀进大梁。
蒙恬自西城、北城,章邯自南城、东城,驾舟船、率骑、步、车军,从大大小小的坍塌处攻城。
说是攻城,实际上,除了箭弩外,远程攻城器具此番除了助助威以外,基本已无大用。
休息、观望了三个月之久的秦军上下,早就渴望着这一刻。每个秦卒的心中,都憋着一团火,就等着攻城的将令。
如果再不抢入城去,多割几颗魏军的人头,出征了大半年,没有军功,回去怎么见乡中的父老,又怎么跟自己翘首以待、籍图以此改善一下地位的家人交代呢?
毕竟都是七尺男儿,带着成功的渴望而来,又不是来魏国旅游的。
所以,虽然有进攻阵型,当远程火力和劲弩施射准备完毕,中军步卒进攻的号角响起之时,这群虎狼般的秦卒,争先恐后,嗷嗷怪叫着,直扑城墙缺口处而来。
此刻,城墙上,魏军反击的劲弩不可谓不密集,滚木礌石、热汤不可谓不纷纷,叉铲、长矛、标枪、弯刀,不可谓不锋利,但如今,靠人墙想堵住大大小小城墙坍塌的缺口简直无济于事,面对瞪着通红眼珠,豺狼般凶勐的秦军,虽然魏军竭力抵抗,仍很快就败下阵来。
秦军像潮水一样,从城墙的缺口涌入,舟船、骑兵、步卒,迅速攻进城内,又自缺口处向四周蔓延。
就像一滴墨水滴在水里,很快,满城都是手执兵器,与魏卒互相砍杀的秦兵。
虽然魏军上下拼死抵抗,毕竟面对的是二十万虎狼般的秦兵。
在一场激烈残酷的水中巷战之后,临近中午,城内的刀剑铿锵声,最后集中到魏王宫一处了。
秦军率先包围了魏王宫,宫门内外,尚有上万的魏卒在公孙敖的指挥下,与秦兵殊死搏斗。
在得到战况进展到王宫的消息后,王贲的战车,趟着泥水,驶近宫门。
最后时刻,该兵对兵,将对王了。
王贲下令停止进攻。
王贲派人喊话,给予最后的时间,令魏王假出宫投降,如若不降,将屠戮宫中,城内百姓也不能幸免。
魏王假见大势已去,为避免秦军屠城,在自戕和投降之间斟酌再三,经内侍大臣以越王勾践事的开导劝解下,决定投降。
王贲得此回复,率领众将卒,在宫门外,等候了约一个时辰。
才见巨大的宫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这是一个年轻君王失国的时刻,也是令魏国人悲伤的时刻。
在后宫内的一片哭声中,素衣白服的魏王假,手捧王玺和虎符,在相国尉陉、大将军公孙敖等几十名文臣武将的陪同下,出降。
一代魏王,终于低下了他那高贵的头。
历史就是这样滑稽,魏国因水而生,又因水而灭。
想当初,智瑶联合韩、魏两氏攻击赵襄子于晋阳,包围并引晋水灌城二年之久。
在水淹晋阳城时,智瑶对韩康子、魏桓子说:“我智瑶打了半辈子仗,以前真没有认识到这河水的的威力,它竟然可以灭亡一个国家。”
智瑶说者无心,韩康子、魏桓子听者却是有意。因为魏氏的安邑和韩氏的平阳,都在水边。于是,韩康子、魏桓子暗中联合赵家的赵襄子,突然反水,反手把智家灭了,这才有了史上的“三家分晋”。
后来,魏国虽把都城从安邑迁到大梁,仍然逃不过被水灭国的命运。
其实,正如之前阳武县的诸君在“胡记酒舍”议论的那样,魏国之所以灭亡,原因还不在于水,而在于策略和人才。
魏国地处中原,属四战之地。西邻秦国,东隔淮水、颍水与齐国、宋国相邻,西南与韩国交错接界、南面与楚国接壤,北面则有赵国。
这样的地理位置,应该远交近攻,专心对一面之敌,待解决了一面威胁后,再徐图其他。而最忌讳的,是四面树敌,到处征战。
在这一点上,除了魏文侯结好韩、赵,专心攻秦,做的较好以外,后面的诸王,恰恰犯了战略性的错误。
据史记载,在魏惠王执政的五十一年里,魏国就与其他诸侯发生了二十一次战争,平均不到三年便有一次。这是一个惊人的战争频率,不仅使魏国处于被诸侯群殴的境地,而且以魏国当时的国力,根本无法支撑这样频繁的战争。
虽然魏国创造了很多史上经典的战例,如:围魏救赵、马陵之战、尹阙之战、窃符救赵等等,当年吴起的魏武卒也曾经横行天下,但毕竟战争是最消耗国力的,如果没有持续性的开疆拓土,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几次败仗下来,一旦割土让城,后续将难以为继。
注1:智瑶,即荀瑶,时人尊称其智伯,谥号曰“襄”,故为智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