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夏季的大梁,可能是太阳仰角过高的原因,气温上升的有点早。
这不,辰时刚过,太阳已经晒得人的头上开始冒汗了。
街上的行人,尽量躲在树荫底下走。
那些临街卖茶水的铺子,生意倒是格外的好。哪怕城外十几万秦兵围城,但似乎,老百姓的日子还得一天天过。
每天午时时分,东城门会定时开放,那些想逃离大梁的人,经过若干的严格盘查后,会被放行。
但有什么人愿意空着手离开大梁呢?
有钱的人,不舍得那些家业,既然钱都带不走,那还有必要离开吗?何况,秦兵即使进城,又能把老百姓怎样呢?
听说除了长平之战,秦军坑埋了四五十万赵军和民夫外,还没有太多屠城的传闻,既然这样,又何必急着出城呢?
就像离这儿不远的韩国,据说五年前,秦国的内史腾,攻破韩国的首都新郑,俘虏了韩王安后,将王室贵族外迁,百姓们仍然安居乐业,也没什么其他的变化,大都该怎样过日子,依旧怎样过日子。
所以,出城的,多是那些没家没业,不想与大梁赌下去的人。大多数有家有业的,都选择留在大梁,以观动静。
除了百姓的心态,三街六市也是一样,照样商贾贸易,除了物价有些上蹿下跳以外。
但茶舍里,却有不同。这不同,源于茶舍的一个功能,每日都有各方面的传闻。
这世界很奇怪,任凭交通断绝,但,各地各种各样、七行八市的传闻,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会以各种方式,在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来源虽不明,传播的方式是口耳,速度却很快。有的还添油加醋,进行若干加工。比如:
“听说,魏王要去外城调兵了,要把几十万大军都调过来,围攻秦军。”
“要是这样就好了,几十万,够秦军喝一壶的。”
“要是这么说,这大梁就该解围了,可快点解围吧,我那十几担盐,还在齐国边境上,不敢往过运呢。”
“可不是,城外的麦子马上就该收割了,这新麦子也该进城了。”
“听说前段时间,秦军的运粮队,在榆关的甬道里,被魏军的骑兵伏击了,据说杀死了好几千秦军,粮草运到榆关城,粮仓都堆不下了,榆关几年也吃不完。”
“听说,这次打秦军运粮队的,是魏文侯时的吴起转世,带领五百天兵天将,只那么轻轻的一挥刀,秦军就都掉下马来,乖乖地看着,魏军把粮草运走了。”
“你说的不对,我听说,带兵的是个黑大汉,是吴起手下的将军,就像个黑煞神,大喝一声,秦军就屁滚尿流的把粮食交出来了。”
凡此种种。
此时,茶馆深处,陈平正一手端着茶杯,独自品着茶。
那茶色澹澹的,看起来那么舒心。品一口,浓郁的茶香,沁入心脾。
这个茶舍,是陈平常来消遣的地方,也是他打听各种消息的渠道来源。
褚布自出城以后,陈平就一直在关心着他的消息。
骑兵部队组建的怎样了,改革轻骑兵的思想,实现的如何,遇到运粮队打得如何,魏咎那里是什么情况?
诸如此类,始终挂在陈平心头。
为防奸细,陈平建议对大梁封城,但也同时封闭了各城郡与大梁的信息联系。
虽然,大梁还可以对外发布王令和指示,但也仅仅是单向的。任何外界消息和反馈,大梁官方无法获得。
无奈,陈平只好来这个茶馆,坐在角落里,听取一些有价值的消息,以便于自己做判断。
除了做判断,陈平一直在盘算着自己离开大梁的时间。
这个念头,自那日送行褚布,就暗暗埋在陈平心里。
近段时间,公孙敖对他的态度,所作所为,让陈平日益不安。要不是考虑到来大梁的目的和初衷,陈平可能早就闪人了。
最终让陈平下定决心的,是前日在王宫里关于调兵的争论。
当魏王同意了公孙敖约兵勤王的请求后,陈平离开大梁的念头,就更加迫切了。
那天,出了王宫,陈平仰天长叹:
“如此,大梁将不保,魏国亡矣。此乃天意啊!”
陈平心里知道,不管外城汇集多少魏军,在能征惯战的王贲和秦军面前,迟早会成为桉板上的肉。
不说魏军现在的战斗力,即使公孙敖亲率大军出来,也根本不是王贲的对手。
关键是离开了城池,失去了城墙的依托,有多少魏卒也不够虎狼一般秦军屠杀的。
另外,自己作为作为半路出来的谋士,在魏王那里位卑言轻,即使有很好的策略,一遇资深朝臣的反对,魏王心里的天平,已经不以事情的本身做取舍,不可避免地参杂所谓谁更忠诚和更可信的问题。
更何况,自己与大将军公孙敖之间的微妙关系,已经开始变味了。
尤其是矫诏勤王事件发生后,陈平深知,公孙敖绝不会就此放过自己。
虽然自己在魏王面前给他脸上贴了很多金,但两人之间的性质已发生根本性变化,在心胸狭窄的公孙敖眼里,自己已经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尽快离开这里,是最明智的不二选择。
正所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何况还有一个拎着尚方宝剑,时刻虎视眈眈,盯着自己项上人头的顶头上司——大将军。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陈平心里虽然做好了离开的大算,出于本能,内心里还是有所不甘。
“只可惜,魏王答应奖赏我的十万钱,还没拿到手。”
“唉,反正出城也带不走,就当从来都不曾有这个赏赐。”
“再说,我陈平连高官都不稀罕,要这钱又有何用。”
“唉,可惜啊,大梁,可惜啊,曾经辉煌的魏国。”
陈平心里感慨着。
此时,茶馆里,进来一对母子,那孩子看起来和鸽儿差不多大小,在掌柜和伙计的引逗下,咯咯地笑个不停。
本来还在信马由缰、胡思乱想的陈平,被眼前温馨的母子,瞬间击中了。
“鸽儿。”
“张姜,还有如烟。”
陈平嘴里默念着,心里泛起一股暖流。
离家三个多月了,也该回去看看她们了。
对了,老婆张姜当时说什么来,好像是说:“等你回来,我就......”
陈平一想到此,屁股已经坐不住了。
他连忙出了茶舍,赶回驿馆,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打进一个包裹里,挎在身上。
他趁无人注意,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来到东城门前,经过严格的检查后,混在人流里,出了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