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帮助斯佩兰斯基稳定俄国是真心的,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俄国的混乱局面对中国没有好处,大量难民逃往中国领地(新割地),俄国如果崩溃,只能被欧洲国家瓜分,对中国更没有好处。
但周琅却从来没有真心想过要帮俄国变得强大,老百姓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放在政治层面,防人之心永远是第一位的,害人之心吗,也一定要有,至少在这个列国纷争的时代是如此。
所有人都在玩一种叫做零和的游戏,别人有了,你就没有,你之所得必是人之所失。
周琅确实没想到,在国内劳动力缺乏,饥荒遍地,君相不和,所有政治上能出现的不利局面都存在的情况下,斯佩兰斯基却仅用了三五年时间,就将俄国稳定了下来。
不知道是斯佩兰斯基的能力出色,还是俄国人的忍耐力惊人,或者是两者相结合,造成了这个局面。
饥荒、战争、内战,至少造成了五百万俄国人的丧生,尽管五年来快速恢复,但总人口从4000万不可避免的下降到了3600万人。但这却没有影响一个新生俄国的实力,因为战争中虽然死亡了六七十万青壮年,可饥荒和内战中死亡的,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尽管残酷,但在社会经济中来说,这些人口确实是负担,他们创造的收益无法支撑他们生存的成本。
斯佩兰斯基能成功的另一个重大因素,可能是有上百万俄国軍队,尤其是大多数俄国贵族都没有被释放,在中国做着苦工,斯佩兰斯基的改革中,没有一个强大的权贵阶层阻挠,残余贵族基本上都是那些常年生活在城市里的宫廷贵族,根植在乡村的中小贵族,大多都因为服役,而被俘。
没有反对者,这大概是他的改革,跟后世所有俄国改革家相比最大的优势。
另外周琅确实没想到,斯佩兰斯基创造性的用武装富农的办法,在乡村社会中,为他培养了一个支持阶层。农村的财富迅速向富农手中集中,资产在这些人的手里,比过去在贵族地主手中,比在封建长老手中,更有效率,这两年俄国粮食和经济作物的产量连年提高,也算是这种以富农为主的私有化的效率体现。
在城市里则扶持了大量贵族资本,那些被强行剥夺了封建权利的贵族,他们对斯佩兰斯基充满了怨恨,有的选择了离开俄国,有的则继续留在彼得堡和莫斯科,失去土地的他们,迫不得已只能通过其他产业获得利益,一开始他们变卖家产等待沙皇恢复他们权力,沙皇始终保持沉默,权贵们绝望之后,只能从事工商业。
俄国的权贵普遍接受贵族教育,大贵族之家,从小就给孩子聘请家庭教师,英国教师,法国教师,最次也是一个德国教师,让俄国贵族子弟,普遍能说多门语言,拥有艺术鉴赏,和历史、文学功底。也有的在音乐,哲学等领域颇有才气,跟欧洲其他国家的贵族放在一起对比,知识水平一点都不低。
可是这群教育水平最高的阶层,在俄国却只是一个享乐阶层,他们不事生产,不关心社会经济,通过庞大的农奴和土地,榨取享乐的资本。可以说欧洲国家中,俄国权贵,跟满清的八旗权贵最为相像。而且他们比八旗权贵平均下来,更富裕,因为贵族数量毕竟较少,而且农奴制在俄国是社会基础,绝大多数人都是农奴,这相当于中国社会绝大多数都是包衣的情况。
这些享乐阶层,跟八旗子弟一样,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谋生手段,他们掌握的先进知识,往往只是他们沙龙酒会中的谈资,极少数有兴趣研究科学的,也往往都是理论探讨,极少有实用性的发明创造。
现在这群人失去了财产,最顶层的大贵族,那些拥有沙皇家族血统,有跟欧洲国家的王室贵族联姻资格的贵族,他们迅速出逃,带走了大量资产,投奔他们的姻亲,或者去自由的荷兰和英国。
剩下的贵族在俄国则坐食山空,除了少量积极谋生之外,绝大多数的经济状况是越来越差的。而这时候的俄国却经济凋敝,物价高涨,加重了他们的生活压力。可这些贵族,却死马不倒架,一个个硬着头皮撑面子,明明已经开始变卖资产了,可还是要保持他们所谓的贵族体面,他们继续消费昂贵的进口商品,英国的毛呢,法国的红酒,波西米亚的水晶,中国的丝绸。依然继续夜夜笙歌,把自己麻痹在笙歌燕舞之中,不愿意去看宫殿外一日变化的市井。
结果就是在积蓄渐渐耗光之后,大量贵族地主破产,而他们的沙皇却没有帮他们夺回特权。
在社会转型期,大量破产的贵族有多惨?民国之后,不提大量的北京八旗子弟卖儿卖女的惨状,单说那些王爷。一个个买完了古董卖土地,卖完了土地卖房子,多少王爷最后连王府都卖了。换了钱之后,也跟这些俄国贵族一样,用来享乐,用来抽大烟和赌博。有人看见在民国的街头,王室子弟在拉黄包车的。
其实俄国贵族破产也有对比,十月革命之后,大量俄国贵族流落世界各地,有许多就到了中国,他们被成为白俄。大多数白俄女子沦落风尘,据说许多都是贵妇或者贵族女子。
俄国的贵族群体也开始破产,那些继续不足的中等贵族,或者大贵族中的中小贵族,率先破产。最后轮到大贵族破产。
他们是没脸在莫斯科和彼得堡的街头拉黄包车的,大多数其实跑去了外省谋生,也有沦落到坑蒙拐骗的,总之为了生计,这些自诩为道德楷模的贵族们,也暴露出了人性的恶,不择手段的谋求财富。
不过大贵族是有特权的,俄国凡是能称得上大贵族的,那都是红带子黄带子,都是跟沙皇能沾的上边的,他们是可以见到沙皇的。就去向沙皇哭诉,转达贵族们的凄凉。
沙皇也兔死狐悲,不忍坐看这些人的惨状,沙皇亲自跟斯佩兰斯基交涉。
沙皇提出,希望对这些贵族进行补偿,根据他们失去的财产进行补偿,过去农奴也属于财产的一部分。
可按照农奴来赔偿,根本不现实,斯佩兰斯基根本就赔不起。
不像满清的皇帝,在康熙之后,是限制包衣数量增加的,禁止汉人投效满人。目的也并不是出于道德,而是大量汉人通过投效满人,将自己的土地和人身交给满人主子,达到避税的目的,康熙等皇帝,是出于政府财政税收的考虑,才限制包衣数量增长的。可在俄国,叶卡捷琳娜时代都一直在加强农奴制,叶卡捷琳娜死的时候,法国大革命都爆发了,之后长期战争中,基本上不可能有改革的空间。
结果就是,俄国大贵族控制的农奴和土地,不但没有受到限制,反而一直在增加。俄国统计中,在18世纪20年代,拥有20个农奴的地主占总数的59.5%;拥有21-100个农奴的地主占总数的31.8%;而大中地主占总数的8.7%。到了70年代,拥有20个农奴的地主占总数的59%;拥有21-100个农奴的地主占总数的25%;而大中地主占总数的16%。在50年内大中地主的人数增长了2倍,而拥有21-100个农奴的小地主缩减了6.8%。
由于各种现实条件,经济条件越好的地主,服役期越短。在俄国,无农奴的转业军官服役期平均为26年,拥有1到10个农奴且自谋生路的退役贵族平均服役期为24.5年,拥有70-100个农奴的小贵族服役期为22.7年,中等贵族服役期为19.7年,没有农奴的士官和尉官必须持续服役23到29.5年。一个人的年轻岁月都在軍队中度过,这其实就等于是终身服役了。
没有被俘虏做苦役的贵族,基本上都是大中地主。按照划分,小领主贵族拥有1到100个农奴,中等领主贵族拥有100到500个农奴,大领主贵族拥有500到1000个农奴以上。所以斯佩兰斯基需要做出赔偿的,都是这些曾经拥有数百甚至数千农奴的大贵族。
国家财政本就紧张,但看到一个个贵族的破产,斯佩兰斯基也不愿意把依然超过十万数量的贵族逼入绝境,因为越来越频繁的暴乱中,作为主力的就是这些破产贵族。
又有沙皇的求情,斯佩兰斯基这才采取了一个新的措施,那就是给予贵族的土地赔偿,但不认为农奴是财产,他说人天生就该有自由。
而且对这些赔偿,做出了严格的限制,不是直接发放金钱,而是要求贵族们把赔偿进行投资,政府将各种矿产进行估价,赔偿给贵族。把俄国之间大量的国家工场,作为赔偿,交给贵族。并且要求他们必须持有一段时间,十年之内都不得变更归属,否则政府有权收回。
斯佩兰斯基通过这种方式,把贵族强硬的转化为资产阶级。但这种强硬的转化,代价高昂,效率却很低。因为贵族缺乏工商业管理经验,大多数是亏损的。根本无法从中谋利,斯佩兰斯基又开放合伙制度,允许贵族跟资本家合伙,这才成功扭转了贵族继续破产的趋势。
此时贵族作为一个精英阶层,在俄国基本上消亡了,三分之二的都破产和流亡了,只有三分之一转化为资产阶级贵族,但真正发展的好的,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三十多万贵族,只有一万算是成功的转型为资产阶级贵族,剩下那些即便在经营工商业,也就只能糊口,只能算是中产阶级。
但这已经让周琅十分惊讶了,因为他认为,斯佩兰斯基做的,已经比所有俄国改革者做的都要好了。
俄国工商业、农业,短短五年之内,就全面超越了战前,力量恢复的太快,让周琅开始忌惮。
所以他决定加以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