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觉得不能让她走,不能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或许这一次,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从手术室到病房的这一段路,他跟在后面痛了一路,想了一路。当初,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当他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刻,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将她推得远远的。
曾经,他也安慰自己,说不定他很快就会腻了她,厌了她。也或许,到最后她也不会真正爱上他。他一开始就知道,她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个人。
但是更多时候,他想要守住这个秘密,永远不让她知道,这样就可以一辈子,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是他太贪心了,想要她的全心全意,才将她带到了韩北龙和夏梦舒的订婚宴上。他在赌,尽管命运等在那里,他还是要赌,倘若走不过一个韩北龙,他们又怎么可能走得过这滔天的仇恨?
他几乎就要得到,她的一整颗心,她的全身心!
谈判桌上,韩北龙逼他放手,质问他,怎么可以将她困在这一生最大的悲剧里?于是,他一手策划着推开她,越推越远,心里真正期待的,却是她会死死的抓住自己,不论何时何地都不放手。只有这样,他才有把握,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天,他才不会失去她!
难道,他错了吗?是他做错了?
病房门口,他终于赶上来,一把拽住了韩北龙的胳膊,语气不容置疑:“我要带她走。”
韩北龙的身影顿住,护士也明显感觉到了手下的阻力,回头瞟了他们两人一眼,正要出声,韩北龙却率先一步松了手,交代护士先将她推回病房。
他们一前一后错身站着,目光却不约而同的追着病床上的人。病房里很快有护士出来接应,看着她完全被推了进去,韩北龙才用力抽回了手臂,转身冷眼看着他:“不可能!”
他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眼风凌厉的斜睨着他:“我必须带她走!你别告诉我,她今天的状况,跟你没有一点儿关系。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夏梦舒!”
韩北龙眼神一紧,高挺的鼻翼微微动了一下:“你也还有一个沈婉茹,连婚期都公布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带她走?”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头紧蹙:“我没有的资格,你也未见得有,我今天必须要带她走。”
韩北龙纸白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幻了好几种颜色,却是说:“我有小凌的承诺,她已经答应了嫁给我。”
他心中波涛翻滚,他到底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原来初恋,竟然是如此令她难以忘怀吗?
又或者,她根本从来没有忘记过?
——“是的,我要嫁给他,我一定会嫁给他。”
所以,她才可以怀着他的孩子,却执意要嫁给韩北龙?
这种认知一旦形成,就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只要一转念想起,就令他妒忌得发狂!
荣劭卿紧紧盯着病房的门口,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放,不能放,更放不了。
他正想再说什么,却听到韩北龙咬字吐口:“小凌不告诉你孩子的事,说明她并不想因为孩子,再跟你有任何牵扯。现在孩子没了,她更加不会想让你知道。所以,请你尽快离开,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最后一句话,他咬得极重:“你不要忘了,你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荣劭卿的面色彻底灰败下来,刀削一样的侧脸,凝成了一抹雕塑般的冷毅弧度,嘴角扯了扯,却终究说不出一个字来。
如果他知道她有了孩子,还会这样推开她吗?等他们有了孩子,她再知道当年车祸的真相,会不会,就舍不得离开他了?
可是,孩子……没了。
他才刚刚知道他的存在,他就没了。
他望着病房门口,从这个方向和角度看过去,根本看不到她的位置,门上一方小小的玻璃窗,透着一孔妖异的白光。她就在里面,可是他不知道,如今,她是不是还愿意跟他走。
他全身剧痛,痛到不能思考,那张惨白的小脸却一直横亘在他的脑海里,如何也挥之不去!
荣劭卿麻木的站在那里,好像听到韩北龙说了一句:“小凌和孩子,都是无辜的。”
十分钟之前,他已经看到她的睫毛在微微颤抖,阖动。
他知道,她只是不愿意醒来,面对他!
今天夏梦舒的举动,实在是令人惊骇。他甚至没有把握,她会不会再次从他身边逃开。可是,他不允许,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失去过什么,他都要她!
因为,她一直就在他心上,从来没有改变过。
而夏梦舒……他没有料到,她会将他看得这样重,堪比生命。
但是又如何?命,他也许尚能给她。爱,他却注定是给不了的。
他的爱,自从十年前,家门口台阶上的那一眼,已经给了眼前的这个人。这是他的一颗心做出的决定,他的人,他的理智,都改变不了。
为了重新找回她,他甚至可以要挟。洛杉矶的那一次谈判,他竟然威胁荣劭卿,要他离开她。否则,他就会揭露真相。
要挟——多么卑鄙,又多么卑微!
东欧油田,是为了有资本跟夏柏盛谈判,斩断与夏梦舒的婚约。要挟荣劭卿离开她,却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有把握。
可是,他当真找回她了吗?
这一个多月,她一直很努力,努力回到从前,回到他们的那些年。她从来就是那样子,把自己藏得小心翼翼的,生怕给他带去一丝不快。
从前,他就藏在她的心里,尽管许多时候,在学校里,在家里,总要装出百般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却永远能感觉到,自己稳稳的扎在她心里。
可是现在,他却没有一点把握。这五年,他弄丢了她,他应该更早一点回来找她。
他终于开口,声音却不由得暗哑:“还疼吗?”
许久,也没有回应。
他又说:“对不起,梦舒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
他握在手心里的一只手,终究动了一下。
韩北龙心头一颤,更加迫切的望着她,他看得很清楚,却也更心惊。这一次,没有眼泪从她的眼角处滑落下来。
他没有调整姿势,仍然替她挡着亮光,她的神情隐在黯淡里,有悲恸从她的面颊上浸漫而过,眉眼之间分明有细微的牵扯。
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柔眼看着她,恨不能将自己化成一片阳光,温暖她,包裹她:“小凌!”
她的睫毛阖了阖,终于睁开了眼睛,却只是看着天花板,眼底寂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情绪,这种平静,令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他怔了一瞬,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问:“口渴,要喝水吗?”
隔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偏头看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见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自己身上,又见她点头,韩北龙连忙起身倒水。
席小凌下意识的伸手去遮挡灯光,一边挪动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韩北龙听到轻微的动静,立即又放下了手里的动作,回身一只手臂托起她,一边拿来枕头垫在她的背后。
他伸手将水杯递过去,示意她张嘴,她并不看他,借着他的手,喝下去半杯水。
席小凌始终低着头,长发垂散在胸前,越发显得一张脸小,脸色煞白如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睑,看不清眼中神色。
韩北龙放回了水杯,替她顺了顺头发,掖好被角,重新坐回她面前。
半晌儿,她终于转过视线,眸光渐渐聚拢,对上他的眼睛,虚无的笑了一下:“韩北龙,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轻轻的说:“我没有办法嫁给你。”
韩北龙鼻尖轻颤,眸光似忽明忽暗,只得软软唤了她一声:“小凌……”
她仰起脸来,维持着那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眼神看似虚弱却有一种异常的坚定,幽幽的望住他:“你看,真的没有人允许,对不对?”
他忽然低下头,牵起她的双手,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然后重新看定她,清澈的眼底倒映着她的一张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席小凌渐渐放松了唇角,那一抹虚晃的笑意,仿佛根本不曾有过,她的情绪迅速分成了两派,一边在消融,另一边却在疯长。
韩北龙在她手背落下长长一吻,只不过放开她的手这么一小会儿,刚刚触到时候,又回复到了那种过分的冰凉,就像是刚刚浸泡过冬天的冷水一样。
他将下巴贴在她的手背上来回摩挲,这种时刻,他只想让她暖起来。
等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谁也听不见他心里的嘶喊,他多么希望能够代替她痛。
他温言细语:“冷吗?”
席小凌却仿佛又笑了一下,挣脱了他的手,抽回来放进被子里。
他看不到,她的指甲慢慢嵌进了掌心:“这样就不冷了。”
被挣脱的左手,掌心空落落的,指间瞬间透进了空气,令他的心也跟着一阵寒凉。
他却只是望着她,轻声附和:“好。”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划下一弯浅浅的暗影,他一直保持着姿势坐在那里,是怕她一醒来触到亮光,眼睛会有不适。
她都知道。
知道,又能如何,难道她还要继续再错下去?
她想抽回另一只手,刚一动作立即被他捏得更紧:“这一只,我要握着!”
说着,韩北龙握着她的手一起放回了被子里面。她还想坚持,却终究使不出一丝力气。
隔了一会儿,她才认真的说:“是我,做错了。”
他眉心轻皱,目光温柔:“我不在乎。”
席小凌缓缓抬头,眼中如死海一般波澜不惊:“对不起,是太我自私了!孩子不能没有身份,所以,我才会答应嫁给你。”
他看着她,长久不语。
她也看着他,神情却是冷静而理智的,仿佛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现在孩子没了,不再需要身份,我也不需要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