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格尔深吸一口气,抄起杯子一口灌下去一整杯酒,侍从再倒一杯,一饮而尽,再倒一杯,又一次杯底朝天。
腾腾而起的火焰终于压制下去,体温稍降。年轻侯爵的手猛地一伸,羊皮纸伸出桌面,巴托拉伯爵犹豫片刻,双手接了过去。
整个甲板都是一片静寂的,海风依旧吹,火把依旧不安分,呼呼的声音跟哔啵哔啵的声音交替着响,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放慢动作,端起的杯子轻轻放下,缓缓咀嚼肉片,慢慢吞咽酒液,生怕喉咙的咕噜声引起注意。
视线下移,伯爵的眉头越皱越深,双眼深深的陷入其中,整张脸越发严肃。
年轻的侯爵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脸色阴沉,看着低头品酒的艾尔文。
那张战报叙事有条理,逻辑清晰,所述说的结果不似作假。
但却让人一眼看去便知是假的。
大半的战功都罗集堆砌到了艾尔文头上,字里行间的意思十分明显:战功显赫,要官,要爵,要地盘。
他居然明目张胆地申请黑宝石岛领主。
这是以前那位自闭自卑、成不了骑士的小孩?
平叛、击溃魔龟、红铜魔兽……
离开王都之后,翅膀硬了?
盖格尔觉得在王都的时候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还是大家都看走眼了。
雏鸡的演技高明还是老母鸡的庇护得力?
他微微叹了口气,举起拿在手上多时的杯子喝了一口,闭上了眼睛,心头泛起不舒服的感觉来,嘴角苦涩蔓延全身。
这位好凶弟,来势汹汹啊!
这一纸公文,绝对不能发出去!
他陡然睁亮眼睛,直起腰来,挥挥手道:“大家继续,添酒,添肉。”
说添酒,添肉,就有人殷勤地行动了。
艾尔文面色一黑,看着对面微笑的骑士。
好小一杯酒!
好大一大坨肉!
他脱去袍子,仅仅掩护要害部位,露出健壮四肢,宽圆的肩膀,高挺的胸脯,身材比乔戈稍微矮一点,但一身腱子肉却毫不逊色,整个人结实得像钢桩铁柱一般。
赤身相搏!
这是小比!
骑士们流行的大比和小比两种较技方式,一种全副武装的较技被称之为大比,而小比则赤身持剑,骑士们当然崇尚大比。
但就观赏性而言,小比才是贵妇人和娇小姐的最爱,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士每一位都肌肉健壮,分离度清晰、爆青筋的铁臂、饱满对称的胸大肌、八块腹肌满满,最容易引起瞩目,如果自己中意的骑士获胜,她们从不吝啬掌声和尖叫。
要是小脸再英俊帅气一点,喊哑嗓子甚至喊破嗓子都是轻的,脸庞俊美如女子的洛昂纳多是怀春少女梦寐以求的理想情人,每一次的英勇获胜都会有青春少女兴奋晕厥,以至于他不得不十分抱歉地将少女抱着送还对方父母,而如果他输了,半个王都的女孩都会为此心碎,整个城市一片哀伤。
这种小比怡情。
男人要胜利之情,而女人追求的是另外一种激动之情,比试自然喜闻乐见,大型宴会晚会往往都是必不可少的节目。
可这里缺少观众,一群大佬爷们比个茄子。
“骑士宴,难少酒与剑!艾尔文……男爵赏个脸……”
“喝过酒了!”艾尔文不咸不淡地回应一声,嘴角朝旁边揉捏手腕的骑士撇了撇嘴。
“剩下就是剑了。”那人目不斜视地盯着艾尔文。
你剩下的才是贱呢,艾尔文看着对方的笑脸,心中颇为不悦。
“男爵大人实力高强,破城门、灭魔兽,技艺震惊全岛。今日大家聚会于此,也是大家彼此互相切磋技艺,提升战力的好机会,男爵大人何不场上一试伸手,也让我等日后说起,分享骑士荣耀。”说着,他鞠躬捶胸。
这是礼貌的请的姿势,此时则变成了挑战的姿态。
巴克雷和哈德利面现怒色,一起朝前迈出一步,艾尔文摆摆手,让他们退后。
艾尔文不是很想打,看了一眼盖尼尔,侯爵未答话,却有一个声音道:“艾尔文男爵,骑士较技乃是宴会常例,你就不要推辞了。王都韬光养晦的事情大家都略有耳闻,宝剑既然出鞘了,就露露锋芒,让大家见识见识,毕竟我等都是骑士,征战杀伐都是日常。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抓住每一个机会互相砥砺,提高技艺,才是正理。”
艾尔文侧脸看去。
老气横秋地一番指教正是来自刚刚读完战报,一脸和煦笑容的巴托拉,他作为超凡,指教整个甲板的凡阶并不过分。
巴托拉扬了扬手中战报,继续道:“艾尔文男爵,一个人力挽狂澜,拯救大厦于既倒,平息黑宝石岛叛乱,算是大功一件;带领属下击溃魔龟,射杀逾百,更是战绩卓越,居功至伟。只是……”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只是,这等功绩十分骇人,说出去委实难以服众,而王都远在战场之外,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倘若风风雨雨飘摇开来,真假难辨呀。”
“谣言止于智者。”
“错了!是止于剑!”巴托拉陡然面色严肃起来,语气一冷,“剑锋所及,所向无敌者,假的也是真的!反之,真的,也是,假的!因为,不能服众!”
这话逻辑清晰却很不讲理,偏偏又是当代骑士状况的大实话,谁不服气就用剑进行说服,骑士为荣誉而战。
“刀剑无眼啊!”
“弃剑即认输,这是骑士较技的基本规则,男爵大人应该知道吧。”旁边的骑士站的久了,接过话茬道。
艾尔文旋转见底的酒杯,扯了扯嘴角,斜眼打量对方问道:“你谁呀?”
“鄙人是内里斯德……”
“……你是三阶?”
对方根本不打算听他自我介绍,话语被无礼打断,内里斯的微笑的脸陡然凝滞在脸上显得皮笑肉不笑:“唯一的一位二阶,请您喝过酒了。诸位骑士之中鄙人阶位最低,还是男爵认为本人实力太低不够资格,座位上从四阶到超凡皆有,男爵大人,您打算选哪位?”
说完,内里斯站在那里笑得开心,甲板上很配合地响起一阵轻笑。
艾尔文叹一口气,放下杯子,站起来,道:“还是算了,柿子捡软的捏就好。”
他摘掉金冠,接过侍者递来的重剑,文绉绉的捋一捋袍子上的褶子,率先走到甲板中央。
内里斯骑士做一个请的动作,艾尔文却置之不理,左下右下,连续劈砍,似乎觉得重剑不顺手,微微皱着眉头。
主位之上,盖尼尔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一切,看到艾尔文的动作,不像是劈砍,力量很轻,反而像是甩,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什么。
关于剑,同父异母的弟弟故事似乎也多了一点,他玩一套动作很快很灵活的剑术。
盖尼尔侯爵回忆起来就想发笑,那把特制的佩剑被人们暗地里称之为缝衣针,又尖又细,倒是轻便,也很适合那套剑术。
号称什么极风剑术,源自那位风之精灵,舞起来,跟风一样飘,毫无力道。
这把剑不适合他,他没怎么练习过重剑,眼前的重剑,最适合大开大合的力量宣泄,如果用他那套剑术,对手没被打败,自己就先累趴下了。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啊。
酒杯挡住盖尼尔侯爵微微翘起的嘴角。
“男爵大人,请换衣服,准备好我们就开始,记得规则,见血即止或者弃剑认输,小心不要掉水里,这是海上……”骑士长剑在手,好心提醒。
“你也是。”艾尔文的剑左侧甩一次,右边再甩一次,挥剑再度甩向右边,高高举过头顶。
俊美的嘴角噙着一抹凶狠冷厉的微笑,剑挥下,清脆的喊一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