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根本国策
赵王昇面色微妙地扫了怒容满面的赵景裕一眼,向后面一仰,满脸写着无奈地道:“丞相之策虽然有弊端,但罚没敌国之民为奴毕竟是大赵祖宗成法,也是列国征战的规矩……寡人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赵景裕气愤了片刻,便立刻冷静了下来。他毕竟是极品人精,转瞬之间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眼前的赵王虽然面带忧虑,但总体而言显得并不着急,显然是要把自己当枪使。
赵王看着赵景裕的面色变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演戏演过头了!
果然,赵景裕老神在在地重新坐了下来:“既然如此,儿臣也没什么办法了。”
赵王被这逆子噎得半天没喘上气,不由得恶向胆边生,猛地一拍桌子:“混账东西!站起来!重新说!”
赵王久居高位,更兼为领兵多年的大将,即便是安安静静坐在原地也是气势十足。眼下他虽然重伤未愈,但这拍桌子的动作还是一气呵成气势磅礴,宫里侍立的内侍被‘王霸之气’所震慑,全都跟着瑟瑟发抖。
换做以往,赵景裕绝不敢在赵王面前如此放肆,但眼下赵景裕自恃功劳,笃定自己就算嚣张一点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所以格外有恃无恐。
赵景裕‘满脸惶恐’地站起身,嘴里却仍然无所谓地道:“儿臣素来胸无大志,想必王父您也清楚得很。对于朝堂上的事儿,儿臣实在是一知半解,就由王父和各位大臣商议决定便是。”
赵景裕看着无计可施的赵王,不由得心里一番暗笑。很显然,眼前的赵王也是坚决不同意丞相的策略,否则不会与后者在政平殿上起了针尖对麦芒的冲突。既然如此,这风头实在是没必要让我赵景裕来出,就让赵王和丞相斗智斗勇吧。
顿了顿,赵景裕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将作监和冶造司的事务太过繁杂,儿臣力有不逮,也请王父慧眼另择良臣吧。”
赵王被这逆子的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姿态噎得哑口无言,想要发作又没有什么借口。良久之后,赵王才慢慢冷静下来。
转瞬之间,赵王的怒容烟消云散,温和地笑道:“赵景裕,你如今也年满十四岁了,按照我大赵祖制,再过两年也要到了出宫辟府的年纪。”
赵景裕警觉之心大起,此时此刻,眼前这位腹黑的赵王提起此事,绝没有安什么好心思。
果然,赵王面色柔和地道:“……依本王看来,既然你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这出宫之事便不必着急。不如先跟在本王身边,协助本王处理政务,等过了三五年再辟府。我大赵的王子绝不能对政事一窍不通!”
赵景裕立刻坐不住了,口不择言地抗议道:“王父,儿臣马上就要成年了,久居宫中十分不妥……呃……恐怕有碍于王父宫中各位贵人的清誉。”
赵王被这个劣子气笑了:“一派胡言,宫中哪有什么贵人?”
赵平昇自打即位以来,几乎一直奔走在赵国的各处边疆当救火队员,整日焦头烂额,确实没什么精力和时间用来沉迷女色——赵景举和赵景裕的生母早早去世,赵景戎的生母也早已不知所终——赵王昇可谓是当今天下最不近女色的一位君主了。
赵景裕哑口无言,心中极为不甘。
作为赵王嫡子,十六岁的公子出宫封侯辟府是赵氏祖制,也是每个无心或者自知无望于继承王位的公族子弟在年少时最为向往的。出宫封君辟府,证明这位公子已经是一名独立的贵族,享有贵族所应有的一切权力。
对于赵景裕来说,出宫辟府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一件大事。
赵王不咸不淡的威胁,实实在在地切在了赵景裕的软肋之上。
赵景裕满脸无奈地瞪着赵王,眼前的老头子无动于衷,脸上的笑意反而更加灿烂。论起腹黑,年纪轻轻的赵景裕与赵王昇相比还是过于稚嫩。
……
赵王如今坚定地相信,年纪轻轻的赵景裕是赵氏不世出的天才。赵景裕自幼便与其他那些黄口孺子不同,每日心心念念的全然不是宫中些许鸡毛蒜皮的小事,反而自始至终一心一意向着成为邯郸城最大纨绔的远大目标前进。
虽然……好像有点长歪了,但仅是这份执着便让人侧目。
况且经历了定阳一战,年仅十四岁的赵景裕一战击溃了庞浚的十万魏武精兵,斩首五万余级,更是一度打至魏国王都安邑郊外不到百里的汾阳。这让赵王更无法将赵景裕当作普通的孺子对待。
一定要让这个一心当纨绔的劣子为大赵社稷服务!
眼见面临数年之内无法出宫辟府的绝境,赵景裕突然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面对赵王有些期待的眼神,突然反常地冷笑一声:“那我可说了。”
看着赵景裕的表情,赵王昇不自觉地心里一突,他立刻觉得大事不妙。凭着多年的父子默契,赵王知道,这厮多半要口吐惊人之言。
赵王立刻大手一挥:“左右,都退下。”
除了慈泽之外,左右侍立的所有内侍全部拱手告退,一直跪坐在地看热闹的高栩也站起身,挎着短剑侍立在临风阁门口。
赵王居高临下直视着赵景裕:“说。”
赵景裕目视所有人均退出了文昭阁,酝酿了片刻,轻声说道:“处理魏民看似简单,实则牵扯到大赵的根本国策……中央与地方,王族与贵族。”
赵王和身后的慈泽怔住了。
赵景裕并不管两人的表情,以他的性格,要么缄口不言,一旦开口就要讲个痛快。赵景裕冷声道:“在常人看来,十余万魏民若是贬斥为奴隶,只是会加大奴隶在赵国的比例,埋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但究其根本,这不到二十万魏民手无寸铁,就算真的作乱,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真正的隐患,在于王族与贵族实力对比的改变。若是将这些魏民罚为奴隶,无论是购买还是索要,这十万奴隶最后还是要流入那些贵族手中。贵族府中家奴愈多,国家能动员的国人便愈少。”
“至于丞相赵章喻,其本人便是赵国最大的贵族,也难怪会支持这样的祖制。”赵景裕冷笑着说道。
原本好整以暇的赵王为之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