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宗正府介入
踌躇片刻,武城尉做了个折中的选择:“先将这二人拿下,押至大狱。”
赵幽不满道:“交给我便是,何必麻烦这一遭?”
武城尉恭顺低声道:“公子息怒,我邯郸大狱岂是轻易可进的?末将保证在大狱中让这二人吃尽苦头,以为公子出气。待末将施展手段之后,公子再将此二人带回丞相府料理不迟。”
赵幽闻言,脸色稍有好转,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武城尉见暂且哄好了赵幽,不由得暗暗送了一口气:“将这二人擒回大狱。”
众城卫军上前,伸出了镣铐。高栩脸色涨的通红,所谓主辱臣死,高栩宁可战死,也难以眼看着自家公子被镣铐锁住。
赵景裕脸色冰寒,他想不到这武城尉已经认出了宫中之物,还敢用镣铐来锁自己。赵景裕冲着高栩挥了挥手,示意稍安勿躁,随即伸出手,任由城卫军将自己双手锁了起来。
只要不是被城卫军立刻交到赵幽的手里,那就有转圜的余地了。
赵景裕盯着武城尉:“好,真是我大赵的好臣子。只是这镣铐戴上去容易,什么时候拿下来就不是尔等说得算了。”
武城尉看着赵景裕冰寒的眼神,不由得心中发慌。如此年轻的少年人怎会有这等可怕的眼神?武城尉咽了口吐沫,为了掩饰心中的惶恐,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些许:“押回大狱!”
……
慈泽悄无声息地闪身出现在正在批阅奏折的赵王身旁,面色凝重,却并不言语。
赵王平昇有个规矩,他批阅奏折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等闲时候,是不允许有人进入这间屋子的,即便是慈泽这位亲信也不例外。眼下慈泽出现在了这里,只能说明有急事发生了。
赵王放下手中的竹简抬起头,笑道:“有事便说,吞吞吐吐作甚?”
慈泽面色凝重:“内侍监来报,公子裕与丞相府赵幽当街发生冲突,赵幽被三公子打断了一条腿。现在三公子已经被城卫军提入大狱。”
赵王一怔,缓缓道:“既然已经进了邯郸大狱,凭借他的身份,还能再有什么危险不成?”
慈泽低声道:“回禀君上,今日巡街的是新上任的武城尉。”
赵王再次一怔,随即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丞相府的人?”
慈泽低下头,不再言语,陪伴赵王多年,他很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赵王听闻了这次突发事件后,对被打断腿的受害人丞相府赵幽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这已经是一个明显的暗号——赵王平昇已经对擅权的丞相府极为不满。
赵王脸色阴沉:“丞相府好长的手,孤王近年忙于边疆无暇顾及邯郸,他居然不声不响将邯郸的戍卫军纳入了势力范围,赵章喻要做什么?”
慈泽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抖,他太了解赵王了——兵权是赵王平昇的底线,何况丞相府触及的又是邯郸城尉这样关系重大的职务,丞相赵章喻已经触碰了赵王的逆鳞。
急促地呼吸之后,赵王脸色平静下来。赵平昇虽然性子暴烈,但毕竟是深沉明智的明君——无论丞相府如何肆无忌惮,短时间内他都无法挑破与丞相府的争端。
隔壁魏国正在厉兵秣马,有传言入秋后便会对赵国定阳之地大举用兵,丞相府毕竟实力雄厚且盘根错节,此时此刻,内斗实属不智。
去岁定阳大战虽然大捷,但是赵国已经透支了元气。丞相府多年积累,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若想触碰赵章喻的权柄,赵国甚至可能陷入一场内战,这放在当下对赵氏无疑是灭顶之灾。
想起可能会爆发的内战,赵王罕见地面色狠厉,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
慈泽额头上流下了冷汗——他很清楚赵王在思索什么。
片刻之后,赵王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很快便调整了过来。赵王斟酌片刻,随即道:“不要介入这件事,将消息透露给宗正府,让二王兄去解决此事。”
慈泽立刻明白赵王的高明之处:赵幽与赵景裕同是赵氏公族子弟,宗正府介入可谓名正言顺。而且赵景裕乃赵氏嫡系,赵幽只是公族偏支,唯以血统论的古板宗正府介入后,自然不会让赵景裕吃亏……最重要的是,赵王轻描淡写将一场可能引发王权相权冲突的危机化解成公族内部矛盾……赵王的手段不可谓不老辣。
常人眼中的赵王只是一位脾气暴烈的赵军统帅,可赵王平昇毕竟是赵国几十年来最优秀的一代君王,真实能耐岂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赵王平昇,城府极深,深不可测——某些早已禁忌尘封的历史早已经证明过这位赵王的手段。
……
邯郸大狱里环境极为恶劣,墙壁上沾满了干涸后的暗红色液体,很难想象是什么酷刑能让鲜血飙溅如此之高。牢房里密不透风,腥臭无比,偶有老鼠出没,也丝毫不避着人。
赵景裕此刻脸色也很难看。他极为聪明,方才事态紧急来不及细想,眼下静下来,他便意识到某些深层次的东西。
王权至高无上,即便那武城尉是邯郸城尉,也没有权力扣押宫中的人——即便宫中之人犯了重罪,也要由内侍监来处置。那武城尉明知自己来自宫禁之内,却还将自己拘禁入狱,再结合他丞相府心腹的身份,赵王和丞相之间的暗流已经昭然若揭。
甚至可以这么说:丞相府的专横跋扈已经不加掩饰,王权与相权的冲突一触即发。
赵景裕往常便对赵王与丞相之间的矛盾有所耳闻,但往常他并不往心里去,只当作是太监宫女们闲暇时对上位者的无端猜度罢了。这种职场八卦无论真假,都会被人暗中津津乐道,赵景裕向来只当是流言。
但眼下看来,赵国的危机不但来自外部,内部也有四分五裂的危险——赵王长年征战边疆,远离权力中心,就连王都邯郸的城尉都成了丞相府的人,王权旁落到如此地步,已是极为危险的征兆。
正在此时,只听吱呀一声,牢门被打开了。
一排狱卒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武城尉和赵幽,武城尉看起来极为难堪,满脸冷汗在和赵幽说些什么。
赵幽目光扫向被锁住的赵景裕,脸上露出了狠厉的微笑:“小杂种,你是第一个敢对本公子动手的人,勇气可嘉,勇气可嘉……本公子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景裕冷笑一声,当街出动城卫军,事情闹得不小,肯定已经传到赵王耳朵里了。只要拖住片刻,赵幽让自己难受的,自己便会十倍奉还。
武城尉满脸冷汗:“公子,此人身份未定,不如下官先探明情况,再用刑不迟啊。”
赵幽看向赵景裕,戏谑地笑道:“小子,如实招来,你到底是谁?不要再说什么你是赵景裕之类的屁话……该不会是宫里的太监吧?左右,扒光他看看。”
赵景裕大怒,身为赵氏嫡系公子,若真被狱卒扒光了,那可真是奇耻大辱。看着周围走上来的狱卒,赵景裕冷森森地道:“来吧,谁再往前一步,我就剐了谁三族。”
赵景裕表情阴森,显然没有半分作假。
赵幽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小杂种,你倒是口气大。”
一年轻的狱卒咽了口唾沫,想着要在上司和赵公子面前表现一番,于是按捺下心里的惶恐,手里的鞭子唰地抽上来:“小子,到了我邯郸大狱还敢猖狂?”
赵景裕不闪不避,冷冷地盯着那个年轻的狱卒,就在鞭梢马上要抽在身上的时候,一道黑影唰地闪过,一道白光一晃,年轻狱卒手里的长鞭竟然神奇地荡开,无声无息间碎成了数片。
众人皆惊,来人有如此手段,身手无疑极为高绝。
定睛望去,是一中年汉子,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一袭红衣,面色古井无波,手中握着一柄罕见的长剑。
武城尉大惊:“来者何人!敢闯邯郸大狱!拿下!”
赵幽却和赵景裕双双起身拱手:“赵氏后辈景裕(景幽)见过二王叔。”
话音刚落,赵幽便向赵景裕投来惊骇的目光——他真的是赵景裕?怎么可能?赵景裕到了出宫的年纪了吗?
红衣汉子面色难看,手中剑也没有收回,看向刚才挥鞭的小卒:“公室血脉至高无上,谁敢侮之?”
武城尉脸色极其精彩,赵幽口口声声说这少年人不是什么大人物,没想到竟真是三公子赵景裕,这下可是动到了铁板上了——赵王若是一怒之下将自己处死,只怕丞相府也不会为了自己这个小小城尉和赵王翻脸。
心念及此,武城尉便顾不得赵幽的感受了,唰地拔出剑来,一剑剁翻了那个擅自挥鞭的小卒,随即扑倒在地,向着赵景裕连连叩首:“公子莫怪,下官有眼无珠,冒犯公子,请公子恕罪啊……”
红衣汉子见状,有些怜悯地扫了一眼武城尉,心里已经将这个人归到了死人的行列——谁不知赵景裕睚眦必报,即便是宗正府里的人,对这个传说中一心想做纨绔的跋扈三公子赵裕也早有耳闻。
赵幽脸色铁青,眼前的红衣汉子正是赵氏嫡系二王叔,当今赵王平昇的亲二哥赵平彦,也正是宗正府宗正。
此人向来古板方正,一切以公族尤其是嫡系公族利益为先,有这个嫡系血脉大过天的老顽固在这里,自己这个旁族子弟的断腿大仇是多半报不了了。
赵幽咬牙切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指着自己的断腿:“宗正大人,请为晚辈做主。”
赵平彦面色淡漠地点点头:“我已尽知。”随后赵平彦面向赵景裕,一板一眼地道:“赵裕,你身为公族嫡系,当街殴斗,残害同族,着即拘回宗正府接受训诫。”
赵景裕微微一笑,看向赵幽。
果然,赵平彦又转向赵幽,语气莫名严厉了许多:“赵幽,身为公族子弟,不但当街殴斗,意欲不轨,而且纠结外人,私用邯郸军士,罪加一等。着即拘回宗正府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