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临安城里的水粉,比起开封府的如何。”
柔福公主……生母是四妃之首的正一品王贵妃,她的六个同母兄弟姊妹,除了三人死在了靖康之难前头,其余的三个和她一样,都被押去了五国城。
对于赵多富来说,她永远游离在幸运和不幸之间……
也许连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到底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就拿一母同胞的几人来说,她生得不如自己的姐姐赵璎珞,也没有自己的妹妹赵金儿那般讨人喜欢。
所以在赵璎珞和赵金儿被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看中的时候,她只能被发配到金国的洗衣院,和赵构的生母一样,做些最下贱的活儿。
可是呢……
赵璎珞和赵金儿,最后都死在了金人的营寨里……自己却逃出来了。
从皇家贵胄到外蛮奴婢,再到成为金枝玉叶。
赵多富距离柔福公主之间,只隔了一条淮河而已。
听见她这么问话,黄彦节心里头一紧,却还是笑着答道:
“虽然比不得昔日汴京,但也有着不少的名匠巧家……等您回了临安,臣亲自带您逛逛。”
不怪黄彦节慌张,实在是……
这位柔福公主一开始还好,有礼有节的,当真是个皇家人的模样。
可才走了半天不到,她便开始……作妖了起来。
先是嫌弃岳家军的糙汉们煮饭不好吃,使得岳飞不得不遣了快马,先行一步去给她买些吃食。
后来又觉得马车颠簸,非吵着要去扬州歇歇,然后坐船回临安。
岳飞和黄彦节好说歹说,最后还是掏出了那一百多道金牌来,才让她意识到了行程的紧迫。
念着她在金国吃了不少的苦头……她从十七岁不到随二帝北上,到今日南回,差不多已经十五年了;这辈子一半的时间,最好的时间,统统耗在了金国。
两人倒也很有默契的,没有责怪于她。
再说了,身份摆在那里,也不可能责怪于她。
但到了秀州……他们这路上唯一经过的城池,这位便彻底爆发了来。
已经做好了让她消遣的准备,否则依着岳飞的秉性,是绝对不会进城的。
可这位,也确实是让人开了眼。
原来皇亲们,是这样子用钱的。
刚到城门口,她便出了马车,然后一直到秀州府衙……城门到府衙这二里多的路程,她花光了这群人所有的盘缠。
这里是秀州啊,虽然隔临安不远,但它隔得再近,也不是临安!
路边上卖胭脂的小贩笑得合不拢嘴,这位一出手便是四个字:
“我全都要。”
一笔生意做了一个月的货,小贩贴心至极,无视了一旁牛皋瞪得忒大的圆眼睛:
“贵人喜欢,家中倒是还有。”
公主殿下连思考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
好了,这下子半年的货都走完了。
乐得这人直露大牙,不断提醒自己‘人不可貌相’……只看这位的双手,干的活恐怕比自家婆姨还多,哪里像是什么大主顾的样子。
等到了一旁的首饰店……那只是路边上的一個小贩,就已经让众人吃不消了,这首饰店还有门有脸的……
岳飞不是没有见过钱,买粮的时候他比谁都豪气。
但像是这般只花在一人身上的钱……与李娃成婚的时候,最贵的是酒席的开支。
姚太夫人六十寿诞的时候,他也只是请好友打了一副精细些的拐杖而已。
首饰店出来,军中愣是没有一个人还掏得出铜板来,好在黄彦节身上还有李娃赠的三贯钱,才免了岳家军一个‘白拿’的名号。
再后来……
牛皋使的双锏,平日里吹牛时候都说是纯金打造,王贵这次与他一起去了当铺,方才晓得,
除了外面镀的一层,这玩意儿又是铜又是铁的,成分复杂得很。
“店家要好生保管,每日日出、日落都要擦上一次,不可落了灰尘,待某从临安回来,你得原样还给我,不可缺了斤两。”
见他这般模样,乐得王贵直笑:“多与你儿子说上几句,免得到了临安思念得紧。”
“这要是我儿子,老子才不与他废话!”
说着,他看了又看,才念念不舍地用双锏换了五两银子。
王贵见他这副模样,在心中暗喜:幸好自个儿用的是长柄风嘴刀……就是韩世忠的那般款式,换不了几个钱。
否则的话……嘿嘿。
有了这五两银子撑腰,大伙儿总算是能够缓上一口气了,只希望柔福公主知道个度,打秋风适合去张家军,岳家军个个都穷得叮当响。
眼看都能瞧见秀州府衙的招牌了,路上也没啥叫卖的人了,众人都想着,这花钱的时辰终于是到了头。
不料,她转手就把钱施舍给了一旁的乞丐。
这下子,不光是王贵,连岳飞和黄彦节,都听到了牛皋心碎的声音。
“公主……是不是……太多了些?”
这些钱够这乞丐在城外买地造屋了,哪怕是岳飞,也忍不住有些心疼了起来。
“岳少保却不知晓,我在北地之时,常思着我大宋为何会落到这般地步。”
毕竟是靖康之难的受害者,她这么说,岳飞也不好再劝,只是问道:
“公主以为如何?”
“唉……”柔福公主轻叹一声,“还不是我等自大的缘故。”
“昔日海上之盟时,两国本应是兄弟之邦,先帝却看得不甚清楚。”
“以属国身份招待金国来使,本就是我们先缺了礼数,也不怪金人记恨咱们。”
“后又为了一辽国汉儿开罪了金国,反而惹得那怨军贼首以怨报德……后来,才生出了这诸多事端。”
“所以……我常想着,不可低看这世间的每一个人……就拿岳少保您来说,您不也是从一农家子,做到了现今儿的一方大员吗?”
她这理由……若换了旁人来说,少不了得吃上牛皋两锏。
但偏偏,她也是赵家人。
若不是黄彦节在宫里当差多年,认得这位的身份。
恐怕大家都已经要生疑了。
好在后来的晚宴由秀州府衙包了……这也是岳家军一路行来,唯一受了沿路州府的招待。
但不管如何,大伙儿再也不敢入城了……宁愿多走些路,也要绕开人多的地方。
实在是,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