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刘邦看着面前这位大名鼎鼎的易安居士,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她的这两句诗。
昨夜睡得晚,今日虽然也用不上早朝,但他还是起得很早。
这不,才起来没多久,陆宰就说这妇人已经到了。
李清照微微颔首,如果皇帝是认为这两句诗暗示了什么的话,那他也太小题大作了些。
这些年里,自己写得比这更为过分的,还有很多呢。
而且……
这首诗也不是骂的他赵家人,说的正是自己的亡夫赵明诚。
建炎三年的时候,赵明诚在江宁做知府,其御营统制官王亦欲叛乱,已经被赵明诚的手下人提前知晓,并且还把这事儿告知给了赵知府大人。
结果这人听了也就听了,什么动作都没有,反而是手底下的人做了准备,在晚上还真就把叛乱的王亦给拿下了……大伙儿准备去找赵大人汇报,发现赵大人早就从城门上放下绳子,跑得没影了。
她爱赵明诚爱得至深,才会在他做出那般苟且偷安之事后觉得羞愧,才会怒其不争。
若真是一点念想也没的话,或许她反而不会那么生气了,希望越大,失望便就越大,用来形容李清照对于赵明诚的感觉非常合适。
“这诗说实话,一般。”
皇帝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而对于这个评价,李清照却是连表情也没有,不置可否。
论起当世写诗作词的所有人……她对于自己的水平有着清晰的认知。
不管皇帝怎么说,怎么贬低,都无法改变她大宋第一女文人的事实。
甚至在某个时候,把‘女’字去掉,也不是不行。
“你还别不服气……”
一旁的内侍抬了两把椅子过来,刘邦示意李清照坐下说话。
他虽然并未把这妇人当做长辈,但眼瞅着她的年纪也不小了,站着说话终究累腿了一些。
就当是体恤小辈了罢。
“陆宰,朕说得对不对呀?”
新上任的起居舍人没想到,自己上任的第一天,就遇上了这么一个难题。
他忽然有些心疼起辛次膺来了。
“官家,臣见微识薄,不敢妄言。”
这小子,竟然不朝着老子说话……
还当再培育培育。
看李清照像是个哑巴,刘邦便问向陆宰:
“那你且说说,什么是诗?”
“额……”略微思索了一下,陆宰回道:“入乐者为歌,不入乐者为诗。”
“能唱的就是歌,不能唱的就是诗对吧?”
听了这个回答,刘邦稍微有些沮丧。
原来自己写的那玩意儿严格意义上不能叫诗……他还想借着《大风》来打击一下这妇人。
陆宰又接着道:“也不尽然,《礼记》有言:‘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
“行了行了……”
刘邦听得头大,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转头看向李清照:
“李易安,你也听到了,按照这么一個划分,诗是用来干嘛的?言志的!你心里面藏着没说的话是你的志向,没藏住说出来了的,就是你的诗。”
李清照终于开了口:“官家明示,民妇的诗有何问题?民妇的志,又有何问题?”
“终究是一介女流……”
刘邦吐槽了一句,不等她开口反驳,接着道:
“你思的是那项羽不肯渡江的志气,这有什么好思的?”
“那,民妇当思官家这般,偏安在这临安的志气?”
如何快速的激怒一个人?
和无法判断一个人的时候的方法是一样的,那就是用问题来回答他的问题。
李清照就是这么做的,而且她说的话、说话的对象,都不应该让她就这么说出口来。
她就这么看着皇帝,没有半点害怕的神情。
陆宰轻轻叹了口气,即使已经劝过了这么多次,李易安终究还是李易安。
不过让他们两个都没想到的是,皇帝根本就没有发怒。
就连压制怒气的样子也没有。
他只是看着李清照,说道:
“那时候江东已经无人愿意再战,项羽即使过去了,你信不信,也会有大把楚人想要他的命,去向刘邦换取荣华富贵。”
“你就算不信,那从另一头来说,他明明有着翻身的本钱却不去用,这不是愚笨,又是什么?”
“你思的,要么是一个失了民心的输家,要么是一个愚笨的蠢人。”
“朕再问你,你有什么好思的?伱的志,又有什么好说出来的?”
李清照从佛海那里得知,皇帝是个面皮颇厚的人,不太喜欢讲道理。
今日实际见过了方才知道,原来皇帝最强的,竟是强词夺理。
黑的也被他给说成了白的,如此这般,她倒也明白了宋国为何只剩下了半壁江山。
皇帝根本不懂得,这世间有很多东西,都是比命要重要的。
“官家若是这般去想,民妇便没有想说的话了,是非曲直,后人当有定论。”
这世间再没有东西,能够比命更重要了。
这是刘邦以为的常识,所以他不会像李清照那样去想项羽,也不太能理解种师中,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宋人会把贞洁看得比命更重要。
“朕要与你说的,不是项羽的事儿。”
刘邦打住了这个话题,他本来不该与李清照说这个的。
只是一听到项羽的名字,他就有些忍不住。
怎的从这妇人的嘴里,倒好像是老子输给了他一般?
“朕要说的你别不爱听,但就是事实。”
“你们这群人不事农桑,不动刀枪,只懂得写写诗念念词儿,这也就罢了。”
“但你们既想要教农夫种田,又想要教皇帝打仗,这便是过了界了,你知道吗?”
“依着你们做事的法子,初衷虽是好的,但对于整个大局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甚至会适得其反……这个道理,你也得清楚。”
听皇帝这么说,比听他说自己的诗写得不好,更让李清照难以接受。
“所以官家的意思是,您不想收复山河,也不准旁人收复山河了?”
“就抗金一事而言,两淮、襄阳和汉中之地的乡勇,又哪里比禁军差了去?”
“官家这般说话,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一个好心办坏事的人,和一个本来就心坏的人相比,好心办坏事的人其实更坏。
心坏的人办了坏事,还能受到惩罚。
但好心办坏事的人办了坏事,你却连骂都骂不得了。
这些乡勇不经训练,又无组织,不确定的可能性太大了。
就像是郭药师的常胜军,前一刻还是宋国占据燕云的凭仗,后一刻便成为了开启靖康之乱的刀子。
他们碰上金人,以命换命也就罢了,更多的,都是白白丢了性命。
若只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成事,陈胜早就称帝了。
“你这般顽固,朕与你多说无益,你自个儿把话记得,下次若再被朕知晓了此类的事,也就别怪没提前给你打招呼了。”
“你们这帮人,多是些无能之辈。”
刘邦没开玩笑,他是真的在警告李清照。
不过看着这妇人一脸不屑的模样,心里头也真是动了几分火气。
正欲发作,却见杨沂中大步快走赶了过来。
来时,还撞上了一旁的宫女。
难得见他这么焦急,刘邦心中也起了好奇。
杨都使朝着皇帝躬身施了一礼,又见还有旁人在此,便贴在皇帝的耳朵边上,低声说了几句。
“没有别的人了?”
见杨沂中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刘邦转头看向李易安:
“你不是不信朕的话?那朕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
言罢,让杨沂中前头带路,他带着李清照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