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悼念城中百姓的事儿,刘邦停了三日的早朝。
不是他懈懒……好吧其实确实有一些。
昨夜从思北楼回了宫,和王婵说了说自己替她父亲谋的营生,感动得王婕妤异常卖力。
纵使刘季自问本领高强,也不得不多番缴械投降。
此为其一,另外一个,这宋国的官儿没甚本事,朝中诸人要么就是秦桧的嘴替,要么就是直接不开口。
一个个的和自己一样,都在等着金人与岳飞。
这么说一早上的话,怎么也说不到重点。
如此,还不如自个儿找人来,有什么想问的便直接问了。
今日没有太阳,天气不但没有凉爽,反而闷热得紧。
刘邦未着袍子,只穿了内里的一身,头发也没梳得整齐,额头边上落了两缕垂髫。
虽觉得有些不妥,但就连辛次膺也没敢乱说……他被堵嘴堵怕了。
不过,倒还是让这选德殿中的几人暗叹道:
好个农夫模样。
“那人的余党皆落我手,在临安常出入思北楼的人也都调查过了,目前殿前司一共扣了七十二人,尚有十八人重伤在治,其余的六十三人不愿受降,已被尽诛。”
顿了顿,杨沂中又道:“除掉花船上的娼妓三十三人,剩下还能说话的二十一人,俱是老弱之辈。”
刘邦扭了扭脖子,问道:“审问了吗?明州那边如何?”
“连夜问过了,個个嘴巴都紧,只是还没动刑,至于明州那边……赵都使还没送来消息,约摸着今日稍晚,步军司的人才能到明州。”
临安到明州有个四五百里的路程,不过好在通着水路,能省下大把的时间。
郭药师的常胜军不能为自己所用,这是刘邦最心痛的事情。
要么就别让自己知道这事儿,知道了又拿不到……这和他当年见了虞姬是一个感受。
“官家……”刘錡和杨沂中一样,都是听话老实戴了孝,此刻进言道,
“郭药师,国贼也,此番拿了这人,是不是该让百姓们知道?”
刘邦明白他的意思,靖康之乱由此人而起,此时这个人的出现,毫无疑问能够洗刷一些赵家人的过失。
作为一个臣子来说,他倒是还体贴。
不过还没等刘邦考虑好,一旁还未上任的辛次膺插话道:“刘都使所言甚是!郭药师当诛无疑,官家不可仁慈。”
“此贼子三姓家奴是也,先帝如此厚待于他,他却窃国卖主,虽是汉儿,却长在于辽金之地,与女真契丹并无区别。”
“杂种是也,当杀!”
辛大人越说越气,最后两字竟然是嘶吼了出来。
他和很多人一样,恨过金人,恨过郭药师,恨过不战而降的将领,甚至恨过病死的种师道。
唯独没有恨过皇帝。
也许,这便是儒家的好处了罢。
不过他这么想杀郭药师,倒是让刘邦一下子就想清楚了这小子的意图。
郭药师名义上还是金国的人,就算金国人早都不要了他,但若是在所有宋人面前杀了他,毫无疑问是给了金国发挥的机会。
辛次膺,要么是想逼着自己表明意图,要么就是想坚定自己北伐的决心。
小东西,想把老子当刀使是吧?
并没有急着表态,刘邦问向杨沂中:“你觉得如何?”
后者眉头轻皱,他和辛次膺的立场,毫无疑问是一样的。
杀了郭药师,对于他们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事。
但是……
“官家,包含秦六所伤的三人在内,那三十三名娼妓……均是有着其他的来头。”
刘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杨都使额头都渗出了汗来。
“杨沂中,你若觉得领的这个差事不称意,自个儿写道请辞的书来便是。”
杨都使闻言,立马跪地道:“非是臣有所隐瞒,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此时在刘邦的眼里,杨沂中和辛次膺是一个意思。
他之前话没说完,报的也是想让自己杀郭药师、好力求和金人开战的心。
杨沂中顿了又顿……天气本就让人烦躁,刘邦正欲开口大骂,只听他道:
“三十三个娼妓,均是各军阵亡兵士的家属……”
刘錡疑惑地看着杨沂中,辛次膺也是惊诧不已。
杨沂中咬牙:“未曾动刑,只是当中有些人嘴软,全说了她们这些人的来历。”
“自绍兴五年始,思北楼便在两淮寻找这种身份的女子……一开始只是给些水饭,保得她们无虞。”
“后来,便让她们登上了船,自个儿去挣。”
“她们的父亲兄长丈夫……子嗣,有来自张家军的,有项光世之前管辖着的,也有韩家军中的人。”
“到现在,她们还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只当是,只当是得罪了秦相,那被秦六鞭笞的三人,想着舍了自个儿的性命,换得思北楼的周全。”
刘邦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是被逼迫的吗?”
杨沂中道:“非是,据她们所言,一开始是想着为思北楼省点开支,后来有人看中了当中的一些,便把她们纳回了家里,再后来,她们便是抢着要去做了。”
这雨要下未下的模样,虽只是晌午,天色却几乎全暗了下来。
掌灯的宫女点了蜡烛……恐怕只有皇家,才能一次性点上数十根这种玩意儿了。
这选德殿静得可怕,从杨沂中跪下来开始,三人便再也不敢去看皇帝的脸。
“起来吧。”
让他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儿,刘邦也没有真想朝他发火。
只是想着,那三个娼妓在大街上,将被秦六扒去衣服的时候,那些妇人口中的,
‘还不如死了算了。’
又想起,种家那丫头连死都不怕,却在自己用同样的方法威胁之后,就什么都招了。
在这么一个把贞洁看得如此之重的地方,思北楼里的那些女人,却一个接着一个的,去卖了身子。
她们可以不去的。
但是她们去了。
每当刘邦觉得自己已经接触到这宋国的底线之时,它往往又能冒出更低的底线出来。
最主要的,这些人,是宋国军人的亲属。
他们连命都卖给了宋国,却依旧未能护得家人的周全。
这事儿要是闹了出去……就算再出十次淮西军变,再出一百个郦琼,也是不奇怪的。
“各军军需报备,这些年间拨到各军的军饷粮草,以及各军每年上交的开支明细……”
“查!”
他的声音无比冷漠,即使是辛次膺这位长伴君侧的起居舍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