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所辖九县,其余七县皆为畿县,只有钱塘和仁和二地,归临安府直接管辖,也就是赤县。
早上宫里发出的命令,秦相爷是一刻也没耽误。
还没到家,就已经派了人骑上了去钱塘的马。
至于王氏那边……
秦桧不敢相瞒,当中内情缘由,李清照这些年里干的那些事儿,悉数告之了自家的母大虫。
“老九那人刻薄得紧,连自个儿爹妈的性命也不在意,天下就只在乎他自己一人。”
“非是不愿相帮,只是表姐确实过火了一些。”
“再者说了,她不是一直看不起咱家,你何必热脸贴她上去。”
“最近老九怪异得很,”秦桧闷头想了一会儿,“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感觉在金使来之前,还是少惹他为妙。”
王氏一边给秦熺擦着药膏,看也没看立在一旁的秦相爷一眼:
“表姐看不起的是你秦会之,和我有什么干系?”
“当年姑妈在世的时候,我俩就是姐妹情深,如今姑妈不在了,她过得那般辛苦,也没向你秦相爷开过一句口。”
“而现在,皇帝想对表姐有动作了,你便是这般态度,是吗?”
秦桧想要解释:“非是,而是……”
“白瞎了你这宋国宰相的名头,自家亲戚保不得,自家儿子被人打了也报不了仇,秦会之啊秦会之,你告诉我,你真拿我王家当了自己人吗?”
王氏越说越大声,擦药的力道又重了些,痛得秦熺哼哧不已。
良久,秦相爷才挤出笑容,无比温柔的说道:
“夫人言重了,我岂是那般忘恩负义之徒。”
“表姐在民间、在文坛皆颇负盛名,老九再怎么大胆,也断然不敢对她胡来的。”
“至于大哥儿的仇……”秦桧双眼眯了起来,“反正岳飞也是要死的,到时候让他儿子和他结个伴儿,爷俩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王氏轻哼一声,算是认了他的交待。
……
钱塘。
吴越钱氏当年治杭州的时候,这里便已经是杭州首县。
遇到赵构南渡,定都临安之后,这里依然是临安府的第一县。
除了原有的本土乡民外,许多从北而来的人,也大都在此定居。
若要问为何不去八十里外的临安,估计是被当日汴京城破的时候,给吓着了罢。
李清照已经五十七岁的年纪了,若是没有遇到靖康之乱,现今也该是儿孙满堂,只享天伦。
现在的她,词也写得,诗也作得,画也画得,绣也绣得。
不过,她更喜欢和那些个民间抗金的人一起,听听杀金人的故事。
也只有在故事里,金人才是能被轻易宰杀的那方。
她这处宅子在钱塘虽然不算最好,但倒也宽敞,离闹市也远些,胜在清净。
秦十二是秦府九位……从秦六死后,他便排到了秦府八位管家之六。
和别的人不同,他对诗词颇为擅长,作画写字也算精通,一身子的书卷气。
如果不说的话,旁人只会把他当做哪家的俏秀才,绝不会把家奴这个身份和他联系在一起。
也许是知道李清照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叫秦十二来,也算得上是秦相爷用心良苦了。
而现在这个时候……
秦十二立在院中,好不尴尬。
他早已说明了来意,也说清楚了此番是皇帝有请,并非是秦相的意思。
但这位易安居士只是拿他当了棵树……她用布随意包了头发,袖间也挽了起来,从屋间到这院中来回不停,竟然……
只是在浣衣而已。
倒是一副真切的农妇模样。
“居士,此番确为官家所请,咱们还是当快些启程。”
此刻已过了亥时,说走肯定是走不了的。
但是明日,无论如何,也当回去交了这差事。
李清照仍不言语,也不知道她一次洗了多少件衣服,快半個时辰了,这动作也没停下来。
正当秦十二无比为难,想着要不要用强的时候。
这宅子的大门被人给扣响了起来。
这个时辰,还能有客?
李清照慢悠悠地踱步到了门前,路过秦十二身边的时候,仍是没看他一眼。
门一打开,见了来人,这易安居士终于像是有了血肉,笑了起来。
“小务观,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只见窜进来一个少年,擦了擦汗道:
“易安居士莫要取笑,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您忘了。”
言罢,他又看了看院中站着的秦十二,知道这里经常来客,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继续道:
“给您说个消息……那个,那个……”
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李清照笑着朝屋子里喊道:
“小琬儿,你看看谁来了。”
屋子里又跑出个小姑娘,样子倒和李清照差不多,也是遮起了头发,挽起了袖子。
一双眼睛倒是好看的紧,在这夜里也是忽闪忽闪地,好像把月亮装进了眼里。
“陆游!”见了来人,这姑娘难掩激动,但很快便问道:“你不在山阴待着,跑到钱塘来作甚?”
“怎么,你不也是山阴人?你来得钱塘,我就来不得了?”
“伱这人,好生不识好歹!人家好意问你,你不愿说便算了,我还不愿意听呢!”
“你不愿听,我还不愿说呢!”
两人又拌嘴了几句,李清照看在眼里,轻轻咳嗽了一下,打断了这二人叙话:
“小琬儿还没到及笄之年,小务观,你说话当注意些。”
陆游低头称是,又听她问道:
“你想见的人见着了,该和我说的消息也当说了吧?”
“对了!”陆游脸一红,“我爹爹被召回临安了,说是让他去做起居舍人!”
起居舍人这位子,虽然没什么权力,品阶也不算高,但毕竟要常伴皇帝左右,通常都是皇帝喜欢的人。
通往朝廷中枢的路有很多,起居舍人,无疑是当中的一条。
听了这话,李清照顿了顿,又问道:“他人呢?”
“他带着人找地栓骡子去了,我脚程快些,便先到了这里。”
“是想先看看小琬儿吧!”
这话让两个年轻人都红了脸,李清照嘴上打趣,心中却已开始思量了起来。
佛海和尚昨日才托人捎来了书信,今日皇帝就召自己去临安了。
知道赵家人心眼小,此番前去怕是少不得吃些苦头。
吃苦头不怕,但想着要面对那位皇帝陛下,李清照怕的是自己控制不住,会说些什么大不敬的话出来。
如此,失了性命事小,失了她外公、父亲以及亡夫忠君的名声事大。
虽听佛海的描述,那赵官家和大伙儿所知道的有些不同。
但无论如何,怯懦不战苟延求和,却也是那位自个儿做出来的。
现在,这位又把陆宰给召了过去,还让他做了起居舍人。
李清照有些把不清皇帝的想法了。
她终于看向了秦十二,后者一脸的谦卑。
“明日,你再来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