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五月,宋朝廷为解太原之围,命种师中从井陉西进,姚古军从长治、张灏军从汾州北上。
种家军收复寿阳之后,却迟迟未见其余两军,种师中自幼长于军中,并非不知军事之辈,便率主力又退回了井陉之后的真定驻扎。
师中虽然疑惑,三军路程以种家军最长,张灏军最短,按常理来说,种家军应该是最后一个到的才对。
但当时一则担忧是其余两军遇上了金军,二则是怀疑朝廷是不是又做了别的打算,毕竟朝令夕改这种事,在大宋已经成为了常态……
所以彼时的种师中,倒是也没有顾虑太多,在他的眼里,只要三军齐至,太原是肯定能够拿下的。
但一直到枢密院的催兵令下来了,也没有等到其余两军的消息。
种师中询问汴京来的使者,只得到了个‘老将军只为一军之帅,却非三军之帅’的答复。
不但如此,枢密院那边也不问个由头,直接便给他安上了个‘畏敌不前’的名头。
这让一把年纪的种师中是又悲又怒,只得率军奔袭,最后落了个这般下场。
本来到了榆次,种家军的前锋将领黄友,便已经感觉到了不妙,几番劝诫种师中退兵,却并没有被采纳。
黄友能看得出来的事情,种师中能看不出来吗?
既然看得出来,又为何要执着向前?
就是信了其他两军,也收到了枢密院的催兵令,
就是信了其他两军,也和自己一样,被安上了畏敌的名头,
就是信了其他两军,在这般重压之下,定然会和自己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奔赴太原!
可惜的是,一直到死,种师中也没能见到姚古和张灏的军队。
当然,种师中死了,种师道岂会善罢甘休。
收到消息的那日,小种经略相公便把刀拍在了李纲的桌子上。
如此,方才知晓了此战中的一些细节。
张灏的爹河东宣抚使张孝纯,已经投降了金人。
这事儿在日后他做了大齐宰相就能佐证,当然,后来他也给宋国送了些消息,比如大齐皇帝刘豫之子刘麟,欲借黄庭坚墨迹献于赵构,以试图行刺杀一事,就是他泄密过来的。
这是后话,但当时这般,张灏所领的那支军,自然也没有了前进的理由。
姚古和种家一样,同样来自于西北。
两家子弟向来争强好胜,各不甘下。
且这次太原之围,姚古才是主帅,种师中只是副帅。
不甘被种师中驱使,也不想被他贪了这太原的第一功,此为姚古按兵不动的原因之一。
其二,金军在击败种师中之后,继续趁势南行,在盘陀与姚家军激战数日,最后姚古大败,不得已退守隆德、威胜。
而之所以不为枢密院的催兵令所动,则是因为相较于枢密院的‘金人即将全线撤退’情报不同,
姚古收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消息。
金人非但不会撤退,而且将大举起兵,全线压境。
如此,原本屯兵在隆德和威胜的姚家军,加上刚刚吃了败仗,军心已经动摇,在姚古统制官焦安节的建议下,主帅姚古弃城而逃。
隆德距汴京,便只有一条黄河的距离了,姚古连番败仗之下,汴京城又一次暴露在了金人的眼前。
“为了平我种家之怒,李纲后来便斩了焦安节,姚古也被流放到了岭南,就在前年,才被种家族人找到,割了他的脑袋。”
这便是榆次之战的全貌了,只是种家这妞儿也不避讳,当着皇帝的面便将杀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在她的眼睛,赵老九这皇帝贪生怕死,胆小得紧……莫看现在是一脸平静,自己把话说完,少不了丢得这条性命。
倒是和佛海说得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添上了一些细节。
至于那個姚古还能活着,刘邦倒是真没有想到,犯了这种事不过只是流放而已,这大宋对待武将也挺宽厚的嘛。
“那张俊……”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杨沂中一脸痛苦的神色,心里反而觉得有些爽快。
此刻见皇帝又问,她想也没想,便直接开口怒骂道:
“那忘恩负义的腌臜鸟厮,提起他便是脏了我的嘴!”
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那股子媚劲儿。
等她骂了好一会儿,她才看着杨沂中道:
“这事儿,杨都使应该是晓得的,那人不念我种家对他有提携之恩,反而和姚家的人眉来眼去,当真是一个三姓家奴的底子。”
张俊……和姚家的人眉来眼去?
“他一乡兵出身的人,三十岁才做得个授承信郎,怎的现在就成了大宋第一将?”
授承信郎是大宋品阶最低的武官,按照张俊现在五十三四的年纪,他从最低到最高,只用了二十来年。
虽然比起自己从亭长到皇帝还有所不如,但对于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杨沂中依旧缄默,和刘錡、吴璘那样的人不同,张俊和岳飞两个,确实算得上是大宋军队的异类。
就连自己,也是家中数代为军,身上也背了个‘杨家将’的身份。
“后来,种家的人方才知晓,张俊早在凤翔府之时,便已经入了姚家,他来我种家,就是来给姚家的人当眼线来了。”
“枢密院收到的那谍报,便是由张俊在姚古的示意下所发,姚古本意是想让我种家在前头,消耗金人的生力军,然后他姚家军从后杀出,收了这渔翁之利。”
“所以,皇帝陛下,您现在知道了,为何在枢密院的催兵令下,姚古会按兵不动了?”
“因为金人将要全线这个消息,本来就是假的,本来就是姚古自个儿放出来的!”
如此这般……刘邦有些糊涂,他明知是假消息,又如何会率军冒进呢?
种家小妞接着道:“到了后来,金人将要全线压境的消息,却也是张太尉放出来的。”
“想来这匹夫是在榆次见了金人之威,被吓破了胆罢,放出了这般消息,倒也让他主子受到了该受的罪过。”
“只是可惜了这大宋的兵,被一姚家家奴几头来骗,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刘邦闻言,惊诧不已。
这种事儿发生在战场上……
简直和儿戏没有什么区别!
愚忠的如种师中,贪功的如姚古,心在敌营的如那张灏,轻信谍报的宋国枢密院……
哪怕有一人正常一些,这,这宋国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啊!
大概是心头有些莫名的感觉,刘邦接连喝了好几杯酒。
却听到,从这种家婆娘说话开始,便一直沉默的杨沂中道:
“小姐儿,当中还有些事儿,您当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