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各位现在可以下城去领取各自的奖励,然后离开了!”
“今日一战,诸位辛苦,本君代替全城百姓,谢过诸位!”
说完,北海城君梅同笙,竟微微欠身,朝城墙上的众多儒生、秀才、夫子同时鞠了一躬。
众人哪敢受城君正面一拜,纷纷侧身闪避。
梅同笙见状,也没多说什么,自顾自拜完,然后身形一闪,破空而去,直奔城君府而去。
显然,经历这一战,他也要回府,将之写成详细奏表,迅速发给朝廷,等待嘉奖或是惩罚了。
不过,如果城破了,肯定是处罚。
而现在,虽说是有其它强者出手,但城未破,万民存,这份嘉奖,只怕是少不了的。
不过那就不是普通平民百姓,能关注得了的了。
顾谨言看到了人群中的郭兴扬,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随即,在更远处的人群中,顾谨言也看到了如鹤立鸡群般的李青狐、谢玉书两人。
而两人并未注意到顾谨言,显然此时的顾谨言,还不足以值得他们关注。
对此,顾谨言也只是微微一笑。
暂时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在乎太多,凭两人的身份,危难关头,竟没有随其他儒生撤下墙去。
这份操守,倒是让人尊敬。
顾谨言心中,对他们的认同,略微加深了那么一分。
与郭兴扬并肩下楼,两人来到楼梯口,便有一名城卫军向两人各自递过来一枚文武两仪钱,两人伸手接过,揣入兜里。
虽然到此时为止,两人还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只当一份嘉奖随手收著,准备回头找人打探一二。
下得城墙之后,两人竟仍感脚步有些发虚。
虽然真正的大战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但最开始那一幕,却货真价实。
那头飞行妖侯,将点破了北海城的护城光罩,如果一旦光罩被破,那他们是什么下场,不问可知。
所以,脚步有些虚浮,是难免的事。
“我要回去向我父亲报个平安,先行别过,明日我再来找你。”
郭兴扬知道家中父亲肯定已经心急如焚,虽然有千言万语要与顾谨言细说,却不是时候。
“去吧!”
顾谨言摆了摆手,有些羡慕。
郭兴扬还有家人,而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哪怕经历这一场大战,心绪跌宕,也没人可与分说,因此只能默默地将这一份心绪藏在心里。
忽然,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在城墙上看到的那一幕。
神秘老者,举手抬足,将一尊不世妖王轻易分尸,如此强大的实力,让人震惊。
可老者熟悉的身影,却又让他难以置信,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
不然,一位疑似书君的存在,怎么可能是那位毫不起眼,邋里邋遢的书斋老板?
只是,纵使心中万分不信,但告别郭兴扬后,顾谨言还是不由自主,朝著书虫斋的方向走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朝这里走来。
或许,只是想确认一下,老者有没有回来。
或者……想看看老者是不是真的有可能,跟城外那神秘老人有关系。
而当他来到书虫斋门口,却惊讶的发现,一向大门紧闭的书虫斋,不知何时,竟然早已洞开。
当他迟疑地走进书虫斋中,便发现昏暗的柜台后,古朴的藤椅上,一位熟悉的身影,正仰躺其上,闭著眼睛,翘起双脚,轻轻摇晃,嘴中似是还哼著一首不知名的小调。
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错。
“你来了?”
当顾谨言走进店中,老者似有所觉,忽然就睁开了眼睛,目光朝门口处的顾谨言望来。
“前辈……你……你回来了?……”
顾谨言大吃一惊,不知道是惊讶于自己的猜测之准确,还是惊讶于老者今日竟然真的返回了北海城。
他看了看老者,有心想问,犹犹豫豫,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呵呵……”
老者看了他一眼,似是猜出了什么:“怎么,你也上了城头?认出我来了?”
“真……真的是前辈?”
顾谨言不可置信,更没有想到,老者竟然直接点出了他心中的疑问,而且还承认了。
那神秘老者的身份引起了北海城中多少人的猜测,俱都说神秘无比,只怕没人猜得出来。
但……老者就这么轻易向自己……承认了?
“那有什么不能承认,老夫又没想过隐瞒。”
老者微微一笑,显然,并不在乎这事被顾谨言知道。
“那……那……”
顾谨言一想也是。
那支奇特的玉笔,玉笔中雕刻著一把细细的墨剑,如此奇特的文宝,只怕看一眼便让人不可能忘却。
这样特殊的特征,只要见过,肯定能猜出他的身份。
既然他不曾隐瞒这件文宝,那么就显示出了,他的确不在乎别人是否知晓他的身份。
不过,顾谨言却不认识这笔剑,自然也猜不出老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您一直隐居在这城中,就是为了等那妖王?之前您说的要出一趟远门,就是为了这个?”
“不错。”
老者呵呵一笑,不过随即,神色又变得有些黯然。
他转头,打量著这间狭小昏暗的书铺,似是有些缅怀,又有一丝不舍,忽然道:“十六年心魔一朝了,小子,我要走了,不日即将离开北海城,前往镜州州城。这里,除了一只书虫,我会带走,其他这些书,好似也带不走,就留给你了。”
“这,这太贵重了……”
顾谨言连连摆手,无功不受禄。
这些书虽然很多已经被虫蛀鼠咬过,可毕竟还有大半是完好的,哪怕不是每本都价值几十两银子,加在一起也是个天文数字,他哪里敢轻易接受。
而且,老者突然提出要离去,也让他心中一惊,却是失落多过惊喜,忍不住询问道:“前辈,真的要离开北海了吗?”
“是啊,此间事了,可在其他地方,也有必做之事啊。这人生,不就是这样,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来不由自主吗?”
老者一声叹息:“我逃避了那么多年,也该回去了。”
顾谨言知道,老者已经下定决心,知道劝说不了,便也不再劝,虽然失落,还是道:
“前辈若是不打算回来,这些书其实可以打包卖给城中其他书铺,虽有不少残损,但也有不少完好,这样离去时,至少可得一份不菲的银子,到达州城时,另行东山再起。”
“是么,东山再起?”
老者意味深长的一笑:“到了州城,区区一间书铺,只怕就算不了什么了,给你你就拿著,大丈夫处事,何必如此婆婆妈妈?你若心下不安,就当是继续替我掌管著这间书铺而已,至于酬金……喏……”
他一指这满屋书香:“随便拿!”
顾谨言:“……这不还是和送给我没什么两样!”
不过老者这样一说,他心下的确好受了许多。
见老者态度坚决,他便也不再推辞,免得陷入矫情。
于是点头道:“那小子就先替前辈看著,日后若有机会,再交还给前辈,或者交还给前辈指定前来接手的人。”
“嗯,就这样吧……”
老者摆了摆手,一伸手,头顶上空花篮中的书虫就跳跃到他身上,趴在他肩头。
他看著顾谨言,想了想,忽又笑了笑,说道:“日后若有机会,前来镜州州城,可以前来一家名叫‘南玉坊’的地方寻我,报一个‘圣’字就行。”
“当然,如果你没机会来,就当我没说,不过,我相信你,终有一日会来的!”
“镜州州城吗?”
顾谨言微微一怔。
他连北海城都只出过一次,还差点送了性命。
而北海之上,还有鸣玉府,鸣玉府之上,才是镜州。
镜州州城距离他实在太过遥远了,估计不是短时间能去得了的。
不过,既然老者已经这样说了,他便也将名字记下。
日后没有机会便罢,若有机会,前往镜州州城,自然要将这书虫斋所得的收益,交还给老者。
“我还要在这里再待一夜,明日再行离开,不用前来送行,我不喜欢哭哭啼啼,后天你再过来,此地便交给你了,去吧!”
“是!”
顾谨言答应一声,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忽又转过身来,诚恳地长揖一拜,询问道:“敢问前辈姓名?”
老者不答,只是笑道:“姓名本是身外物,你我在这相交,不过是萍水相逢,不算有缘,你若能来镜州,自能知我姓名。”
“是。”
见老者不愿意说,顾谨言也没有办法,只能再向老者深施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最后离开之时,他见老者已经重新躺回藤椅,藤椅轻轻的摇晃,而老者闭著眼睛。
面前的方桌上,一壶酒,一碟肉,一碟花生米,和原来一模一样,似乎时光在此,从未改变过。
想到老者在此,每天就是这样生活,而时光悠悠,一晃已经十六年。
顾谨言忽然有些怔然,半天后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这才朝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