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岫与傅临渊一同进去,小童在前方带路,没往主人家的会客厅去,反而绕过了花园,一条小路从后院洞门出了,沿着石阶下去,正临着水,对岸青山皆入眼来。
先前开门的那个童子正捧着水给一位身形清瘦的男子净手,另有一童子在旁边收拾好鱼竿鱼篓。沈云岫瞧这光景,刚才在门口等的那一个多时辰他都在钓鱼,幸好这鱼还算给面子,上来了。
“弟子拜见先生,许久不见先生,近来可好?”傅临渊躬身行礼,又引见沈云岫道,“这位是叶缙先生的高徒,此次途经丰都前来拜见。弟子擅自带了来,还望先生恕罪。”
“晚辈见过柳老先生。”沈云岫向来谦恭。
柳弁转过身来,轻悠悠地飘了他一眼,徐声道:“叶缙,我记得他也就两个弟子,祈王府的两位世子,虽是晚辈,身份也忒高贵了些,礼就免了吧。”
大抵这高人总是要端一端架子的,比如眼前这位,就算在自己人面前不端,在外人面前也是要端着的,比如家里那位。而这长辈对待晚辈,总是要表示一下爱护的。是以拜都拜了,再来说一句免礼以示关心,这就是风范。
“云岫多谢前辈,此次前来,是想向先生打听一个人。”再虚下去,三两句又要被这老先生给引到别处去了。
柳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含糊道:“这人一老了,夜里睡不着,白天就容易犯困,临渊,招待好客人,为师躺一会儿就来。”
两个小童子扶着回屋去了,把沈云岫晾在原地,傅临渊刚想说话,就被沈云岫挡了回去,“无妨,我在此候着就是。”
言罢就坐了下来,“傅兄,可否借副鱼竿?”
傅临渊命师弟去取两副来,在沈云岫身边坐下,“大公子想必从未受过这般冷眼吧。”
“这般明显的倒还真是没有。”沈云岫也直言不假。
“哦?”傅临渊挺好奇,“明显的没有,莫非不明显的就有了?”
“傅兄,你怎么当上守城的?”沈云岫更好奇,这么耿直的一个人,怎么活到今天的。
“你以为我愿意?”傅临渊嗤笑一声,极为不屑,“各大氏族举荐而已,丰都安定数百年,守城只是虚设,长辈们乐得自在,谁愿意没事挑个担子在肩上。你定是觉得我不懂事故,然则在丰都却不需要那么多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沈云岫心中一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丰都民风淳朴,的确是与都城不同,“是我肤浅了,傅兄莫怪。”
小童子送过两根鱼竿,一人拿了根,往江心一抛,就钓起了鱼。沈云岫随口问道:“柳老先生一般是要睡多久?”
傅临渊回忆了一番,“按往日的习惯,大概是要到黄昏的吧。”
沈云岫笑容僵了一僵,“傅兄,柳老先生是不是晚上经常睡不着啊?”
傅临渊:“是啊。”
沈云岫:“我教你个法子能治。”
傅临渊:“什么法子?”
沈云岫:“以后未时就将老先生叫起来吧,不用睡到黄昏了。”
傅临渊语塞,‘嗯’了一句,转过头去专心钓鱼。
秋季鱼肥,不多时鱼线就动了一动,钓上来一尾,沈云岫暗怪,这鱼也不难钓啊,之前果然是故意整他。钓鱼讲究的是个耐性,傅临渊师从柳弁,有其师必有其徒,端的是气定神闲,沈云岫有个闲散了一辈子的父王,于此一道也是学了个七八分。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半日也就这么过去了,直至渔舟唱晚,华灯初上,才收了竿,满满两篓子的鱼,收获颇丰。
小童子前来相请,柳老先生已经醒了,准备用饭。沈云岫由衷赞道:“柳老先生这日子过的真是惬意,也罢,我就明日再来。”
傅临渊却也未曾留下,与他一道出了门,“傅兄不陪恩师喝碗鱼汤再走?”
“我从不吃鱼。”傅临渊一本正经,像是猜透了沈云岫心中疑问,“你如果也有个整天钓鱼的先生,你也不会愿意吃鱼的。”
这回沈云岫真没忍住,笑了出来,“傅兄受累。”
丰都夜景不似都城,耳畔无尽喧嚣,繁华如梦。丰都的夜是安静的,是流动的真实,漫步其间,可以全然放下身心。
沈云岫感慨万千,“丰都果然是个传奇,还真是想多住些日子。”
“比都城要好,”傅临渊笑了,“我没有去过都城,也不想涉足那个地方。”
“这是傅兄之幸。”沈云岫道,都城是他的家,外头再好,终归是要回家。
傅临渊忽而在兰桥上停驻,古桥流水,宁静致远,他说:“沈云岫,我有预感,你日后定会到丰都来,而不是在都城。”
沈云岫勉强一笑,避而不谈,与傅临渊告了别,自己回客栈去了。夜色冥冥,心绪几千重,可能吗,如果真是到丰都,那应该就是放逐了罢。
回到客栈,阿三连忙迎上,“公子今日出去了一整日,咱们丰都可有些好玩的地方,不急这一日,多住些时候,好好玩罢。”
沈云岫有些累了,只随口应了几声好,便回房去了。不一会儿,阿三来送饭,又和他攀谈起来,“公子是都城来的吧,可不知都城有什么好玩,公子得闲了,也与我说说,长长见识。”
这阿三生的机灵,又会说话,挺讨人喜欢。沈云岫向来随和,便也与他说几句,“怎么,你想去都城?”
阿三听到他说去都城目光一亮,说出的话却是自嘲,“小人哪敢,都城里都是达官贵人,也就是想想,我去那儿,也不配,不配。”
“丰都是个好地方,无须牵挂着别处。”沈云岫不愿再谈论都城,便问,“烈风可回来了?”
阿三见他无意说起目光瞬时黯淡,听见他问话,又赶忙回答,“那位客官,还没呢。”
“没有回来,那是去了哪里,好了,你退下吧。”挥退阿三,沈云岫比之平常多吃了一些,味道一般,却禁不住饿,细细想来,还真是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一点东西,这老先生绝对是故意的。
饭后又过了半个时辰,才隔着窗子看见烈风从外头归来,腋下夹了把伞,神情落寞,独自回房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