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七月,隔水亭岸树冠如盖,亭亭如翠屏千仞,幽凉阴爽。一池清荷临水清波,碧圆相叠,随风曼妙如舞,芬芳远送。三曲三折的白玉栏杆此时隐在荷花圆叶里,只能见到那断续的白栏,直至中央长出一座玲珑的白亭,丽景如画。
长宁公主众人站在岸上,并未见此处有侍从,莫非竟又是扑了个空?随后就见风栖鸾蹲在了岸边,临着荷塘滟影,浓黑长发以红绫缠起垂在两肩,额心一只红鸾栩栩如生,眉眼细长夺人心魄,自有一副天生傲骨,风采卓然。
风栖鸾望着荷塘中央两眼亮晶晶,一抹恶趣的坏笑挂在了嘴角,突然右手拨起大片的水珠,伴随着腕上银环振动的响声,内力一转,像雨点儿一般落向了荷花浓密的一处,大叫道:“宸哥哥,出来了,我娘找你呢。”
水面荡起阵阵波纹,细梗摇摆处一只小船从碧绿中逐渐显露出来,船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盘龙金冠束发,一身织金白锦袍上还残留着些许水珠,面上神色悠然,唇边含一缕空淡孤绝的笑,如同水墨画纸中荷塘孤鹤般的清高寂寥,不食人间烟火,又站在高处睥睨众生。沈昱宸微露神光的双眼望着风栖鸾,不发一言,天然帝者的威压隐隐有压迫之感,却并无责怪之意,“鸾儿,又胡闹了。”
风栖鸾闻言不服气地抬起头朝他挑衅一笑,待将靠近岸边时,两手一伸,直接叫道:“我要吃莲子。”
船靠岸边,年轻的帝君起身,随手折了一枝莲蓬给临岸的红衣姑娘,并未多说一句,转而走向后方的长宁公主,“姑姑。”
长宁公主一丝不苟地行君臣之礼,丝毫不敢越矩。沈昱宸知道姑姑的严谨,自然也就不拦她,待长宁公主礼毕后,沈昱宸问:“姑姑今天怎么来了?”
沈宁芊与一手带大的侄儿临岸漫走,望着他温和道:“好久没见着你了,就想来看看你,找了两处地方才找到这儿来,这隔水亭的荷花开得甚好。”
沈昱宸对姑姑极为敬重,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受其教导,也最是亲密,“姑姑想见我让木槿来传个话便好,何必走这么远的路过来,去瑜王府休养的这段日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不碍事。”沈宁芊忽而停下了脚步,转头对侄儿微笑道,“姑姑在宫外偶然见得一位琴师,灵根妙骨,玉魄琴心,你素来爱琴,姑姑今日便把她带进宫来了。”沈宁芊向后唤道:“琴女,还不过来拜见帝君。”
白儒绿裙的纤细女子从众侍中走出,安然向两人走去,素白绣帕蒙面,只得见一双如山泉清泠的眼睛,肩上背着琴囊,墨绿流苏在背后摇摇荡荡,越发显得她体态纤秀,步履凌波。缓缓屈膝下跪,垂首道:“琴女见过帝君。”
沈昱宸抬手示意她起身,广阔无垠的眼眸中映出她的面貌,“为何蒙面?”
琴女身上空淡的气息似一道屏障将她与众人分隔开来,心神未曾动上一分,目光如流水潺湲,平静与王者对视,:“诸位要听的是我的琴,蒙面与否与我的琴音无关。”
“是么?”沈昱宸反问,带笑的眼睛里融融暖意,却还是无法抑制地流露出几分萧疏与失落,曾经的念想,此时此刻的现实,都不再会有多年前那一瞬天地也为之静止的心如止水、万物皆空。胸口沉重,仿佛失去了什么,多年的等待与思念也不过化作心上的一句叹息,无声飘散。
晃神只在一瞬,很快又成了那睿智*的年轻帝王,他说:“可我还是认出你来了,柳清持,你是怎么做到让姑姑也陪着你一起来骗我的,嗯?”
柳清持与他相接的目光闪露出一丝微讶,意料之外,既被识破,再掩藏也是无益,“不过一试罢了,柳清持代父出山,辅佐的自然是贤君明主,倘若你还像之前那般意气用事,不顾大局,那也就无须我多费力气了。”
沈昱宸低低地笑了,之前的不快也消散无形,她此时此刻的强词夺理是他没有见过的,这点小心思他看的清楚,分明是想在暗中相助,只待一朝功成身退,来去无踪,便是了了。他问:“九年的时间还不够你看得明白?”
柳清持别过头冷言讥讽:“果真是长进了,又如何还会做出这等祸患无边的事来。”
沈昱宸笑:“你是说云岫,若是为他那大可不必担忧,云岫忠君不二,仁者贤心,由他去河双城再合适不过,两城百姓可得安矣。”
柳清持不再答话,祈王旧事自然不能公诸于众,望着他安然从容的神色,微笑的眼中透着毫不疑虑的光泽,竟已是如此倾心相付的信任。
见她久久不言,他也心中清楚,“我知道你也是因云岫的生母而对他心怀芥蒂,你从未见过他,还不清楚他的行事为人,就凭一个出身就否了他,这样不觉太武断了吗?再者,倘若他真如你们所想的那样怀有二心,我也断然是不会手软。”说到最后一句,已是杀机顿起,冷酷逼迫的气息宛如凝成了实质,禁锢了在场所有的人,承受来自王者的威压。
年轻帝王回头看向柳清持,无声地收了气势,瞬息之间四周压迫的气息散去,温润白玉般的脸上尚存几许温和,“我为你准备了住处,走,带你去看看。”
素衣绿裳的女子淡淡回绝:“不必了,山野之人散漫惯了,宫中诸多不便,我在宫外已有了住处。”
沈昱宸笑了:“你似乎忘了此刻的身份,长宁公主献与帝君的琴师。”转身三两步上了岸边的小船,回头道:“上来吧。”
柳清持神色微变,便依旧背着琴囊上了小船,沈昱宸抬手牵引,被她无视。年轻帝王好脾气地收了手,吩咐宫人:“去罗浮园。”慢慢悠悠,小船儿移入荷花深处,顺着湖面流向另一个方向。
隔水亭畔,一身红衣的风栖鸾依旧在吃着莲子,与己无关。沈宁芊的心底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从未见过帝君像今日这般开怀,平日里再怎样都是不形于色,纵使对自己恭敬有加,也是止于礼,身为人君的疏淡,却是对清持毫无隔阂。沈宁芊心中升起丝丝冰寒,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暗中已有了决定,决不能让错事重演,对身后的人吩咐:“木槿,暗中传出清持乃碧水城慕家后人的传言,另外,如果清持不满意帝君准备的住所,还让她住在晓风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