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寒霜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
尽管还没有见面，伊莎贝拉已经对这个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嘉靖皇帝，生出了无限的崇拜。
因为她此前的生活，所见到的百姓，只是那些领主的私人财产，和牛马并没有什么两样。
而大明，让他重新见识了什么叫人权，更对如此重视百姓的皇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如果她知道，嘉靖不但年轻，而且长的还很帅，不知道她会不会产生别的想法。
“万颜氏”大厅里的两个女人，看似各自在盯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珠宝，实则内心都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哼，荣耀个屁！”
猛然间，旁边传出了一句极其不和谐的声音，引的店里的人全都转头，怒目而视。
“要真有说的那么荣耀，怎么会让鞑子进了长城！一群废物，酒囊饭袋，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这里本就是胭脂水粉店，绝大部分的顾客都是女流之辈，因此他这么说，众人也只是拿眼光在揍他。
只有一个在挑选水粉的外地商人，走上前来，揪住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呢？你莫不是鞑靼的狗？”
其他人见有人出头，立刻声援。
“狗鞑子，看你长了一张汉人的皮，心里却认了个鞑子的爹！”
“畜生！当初你爹怎么就一哆嗦，生出你这么个玩意来。”
这边一闹起来，伊莎贝拉身边的那几个“护卫”立刻冲了进来，将万寒霜和伊莎贝拉挡在身后。
周围本就热闹，这一下更是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就连刚从对面楼上下来的嘉靖和杨慎三人，也被吸引了过来，站在人群外围！
刚开始说话的那人，眼睛通红，望着将他团团围在中间的众人。
双手抓住自己的衣襟，猛然撕开！
“啊！——”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全都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场面安静的落叶可闻。
只因为那人的身上，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伤疤！
最醒目的一条，显然还没有好彻底，从下巴一直延伸到小腹，红色的肉往外翻开着，还流着黄白的水。
那人向后退了一步，翻身跳到柜台上，将上身整个全都脱光，向众人展示着他的伤痕。
其中有一条胳膊上，一整片的肉被撕掉了，还有好多处的咬痕！
“我是鞑子？我是鞑子的狗？”
“这一刀就是鞑子砍的，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恨鞑子！”
“说我心里认了鞑子当爹？是我命不该绝，被野狗啃掉了一块肉，才疼醒了过来，捡回了这条命！”
那人声嘶力竭的喊着，声音都嘶哑了！
嘉靖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眉头一皱，看了眼黄锦。
“我说的有错么？还荣耀，荣耀个屁！”
“不说老早年间的汉唐，就说本朝成祖时，那是何等的威风，就算是正德年间，鞑子也没有能在大明境内横行，还忍气吞声吧？”
“我们全家七口啊，上到六十多岁的老母亲，下到才三个月的娃娃，全都被鞑子杀啦！”
“但凡朝廷能够硬起来，呜呜……”
一米七多的大汉，蹲在柜台上撕心裂肺的哭着，让所有围观的人都开始动容。
他的话也触动到了某些人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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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点着头说道：“对哦，他说的也没错。”
“是啊，我们每年那么多粮食交给朝廷，结果连老百姓都保护不了！”
……
这些话飘进嘉靖的耳朵里，他当然不能亲自去下场跟他们讲什么，只能转身向外走。
杨慎赶紧跟了上去，试图解释：“陛下，他们……”
可话到了嘴边，又什么都没有能够说出来，看着嘉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也知道皇上心里在想什么。
是啊，这些老百姓，并不知道鞑靼是在边镇士兵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发动了偷袭，也不知道他们的骑兵很快，更不知道他们在大明的援军到来之前，就已经撤走。
他们只知道，大明有百姓死在了马蹄之下，他们今天亲眼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嘉靖坐在马车上，并没有急于回宫。
他绝不对自己当初制定的策略感到后悔，先内后外这条路没有错。
只是，凡事并不会完全如预期那般发展，周围的敌人，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明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团结。
那些死去的百姓，嘉靖深深的感到痛惜，他又何尝不想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
可强大的军队，是多方面的，既要有充足的军饷，还要有高强度训练，更要有极高的政治觉悟，才能打造一支来之能战，战之必胜的大明军队。
而以前的那种军队形式，是不行的，军队要军饷，就要屯田，要屯田就无法训练，没有军饷的大明军队，何谈战力？
而当前的改革，也只是暂时的解决了边镇士兵，不需要屯田的问题。
强军之路，非一日之功，现在就算自己倾全国之力，打一场大仗，相信也肯定能赢，只是必然会有很大的损失和很长时间的恢复期，这种代价值不值得？
他那天，在马车上想了很多。
但终归来说，他相信大明的百姓，是打心底里支持朝廷的。
至于那天，在店里的那个难民，出现在一个胭脂水粉店里，就不太正常，尽管鲍忠不在，黄锦也能查出了个大概。
果然他逃到京郊之后，就被当地一个“大善人”给救了，同时被救的还有很多。
“风向要变了……”嘉靖长叹一声，望着随风飞舞的柳条。
风向果然就变了，而且变的很快。
没过几天，就算《新日月》连续加了两期特刊，都没有能够改变风向。
此时的北京城，那些百姓们的茶余饭后，谈论不再是鞑靼有多可恨，而是谈论朝廷太无能。
“我们的军队太软弱了，没点血性，听说鞑靼来了的只有区区几千人，几十万的北镇士兵，就算十个换一个，也能把他们全杀了！”
“改革，改革，改来改去有什么用，连自己的百姓都保护不了！”
“太窝囊了，让鞑靼来去自如，我看当今皇上，也要被抓到漠北的日子不远了。”
……
等等此类的言论，尘嚣甚上。
甚至连大明军队就是对内厉害，对外软趴趴，当年横扫白扇会的威风，见了鞑靼都没了的言论，都已经开始出现。
在遥远的广东，甚至出现了万民情愿，上万民书要求朝廷出兵，救西北民众于水火的事情。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鞑靼早就已经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