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的改革,是嘉靖的第一次退让。
谁也没有想到,纷纷扬扬闹了一个多月,最终的结果既没有朝堂辩论,也没有廷杖施压。
文渊阁里除了二杨一张外,还有几个大臣眉飞色舞的在谈论,他们都是打算今天继续来上折子的,可走到东华门就看到了皇上的【限东厂诏】。
“皇上这次,竟然就这么同意了?”
“不可思议啊,这都是三位阁老的功劳,皇上总算也能听进劝言了。”
“哪里哪里,是诸位同心戮力,才有今日阉党被赶回宫里面去啊。”
其他五六个人正在喜笑颜开的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杨廷和却安静的坐在自己的桉前。
他盯着手里那份只有十几个字的折子,半天都没有动。
嘉靖这次确实做出了让步,但杨廷和感觉这种退让中,又隐藏着以退为进的意味。
看似东厂的权力被压缩到了极限,可实际上东厂原本就是检校的延续,现在皇上保留了东厂,又恢复了检校。
实际上的监控并没有减少多少,只是去掉了原本那种无孔不入的监控。
但皇上增加了受理检举的事项,那意味着将这份监督权,从东厂放了出来,交给了天下每一个人。
“杨阁老,你那份折子都看了一个时辰了!”
“哦。”杨廷和合上折子,客气的冲那个御史笑了笑:“岁数大了,容易走神。”
“杨阁老说笑了,我看皇上还想让你多干几年呢,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要不要一起出去喝一杯?”
“你们去吧,我这里还要整理一下奏疏。”
杨廷和说完这句话,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很清楚东厂的事皇上可以退让,极有可能是这件事皇上本身就想动,只不过因为这件突发事件,让这个改革提前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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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官田的改革,皇上是势在必行,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场恶战。
在张太后的问题上,他经过了艰难的选择,和几次的交锋,最后选择了站在皇上这一边。
官田的改革呢?他又该站在哪一边?
如果说皇上和张太后的议礼之争,他还可以作为一个旁观者,这次的官田改革,他却成了局内人。
他自问可以算的上清廉,但官田之事他有没有?
当然是有的,在老家他也有几百顷的地,有一百来顷是他自己的,还有几百顷是家族为了节省税赋,投献到他名下的,此外还有十几顷地,是他为了家族长远计,为杨家私塾提供的。
于公,他应该支持皇上的变革,减少失地农民的数量,同时大大增加国家的税收。
于私,他要坚决的反对皇上的这次变革,否则他如何面对家族的人,死后又如何葬入宗祠?
公心与私心的争斗,让他难以抉择。
在杨廷和左右为难之际,嘉靖却在雷厉风行的进行着另外的一项变革。
这个变革,才是能够决定官田改革是否成功,最关键的一个因素。
卫戍京城的团营,原本总共有十万余人,又从锦衣卫精简中又增加了一万人。
他现在要对京营动手了,要把京营改成一支虎狼之师,一支能打能战之师。
这件事,不会涉及到太多权力的变更,只是部分老弱病残的裁撤,所以没有多少人反对。
陆炳知道这件事之后,心里也是极其为难。
以前的团营,不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吧,至少说是一团散沙。
所以那个时候,陆炳“背叛”了他的父亲,选择成为锦衣卫储备干部,也还算是正常。
毕竟,哪个男儿心中,不觉得自己是最铁血的汉子。
可当他看到陆松带回来的《团营精兵方略》后,这个想法就有点改变了。
根据皇上大哥亲自手书的这份方略,京营要将两官厅、神机营、三千营和老三营尽数裁撤,改编为羽林卫三万人,虎贲卫三万人,总共六万人的卫戍部队,分别驻扎密云和海淀。
“爹,这一下要裁撤五万多人?”陆炳胳膊肘撑在陆松的书桉上,眼睛睁的滚圆。
“圣上早有安排,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事了。”
陆松用戒尺抽在陆炳的胳膊上,让他站要有个站样。
“大……皇上怎么安排的?”
“前一阵不是清理出不少皇庄土地么?两京和十三省清理的土地,全部划为退役军人田,免田税!”
“皇上这办法真是巧夺天工啊,这样那些兵勇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打起仗来就更有劲了!”
陆松嫌弃的看了一眼儿子,恨不得扔给他一套《永乐大典》和《辞海》让他学学成语的用法。
陆炳没有注意到他老子的眼神,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份方略上了。
两个京卫,全都是三万人!
每个京卫,有一万的骑兵,一万的披甲精兵,一万的神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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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手笔啊……”陆炳忍不住啧啧赞叹,要知道当下大明所有军队加起来,神机营也只有不到两万人。
京城只有三千,南直隶有两千五,其他边镇和卫所能各有个几百,还当成宝贝疙瘩。
陆炳有点心动了,想从锦衣卫出来,回到老子的手下了。
毕竟现在改革下来,这羽林、虎贲两卫,比起锦衣卫真正成型以后,每人一马一刀一枪的“三一”装备差点,但也没有差太多了。
自己在锦衣卫,最多骆安能给个百户,但在老子手底下,怎么还不能轻松混个千户当当?
再说了,和那些锦衣卫缩在内城里相比,哪有在团营驰骋沙场有意思。
“爹,你说我加入羽林卫好,还是加入虎贲卫好?”
“我看你加入厕卫比较好!”陆松直接把儿子这个走后门的想法,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
陆松语重心长的教导道:“你就老老实实在锦衣卫呆着吧,多读读书,没事晚上也去兵部跟着听听课,学学兵法,没有坏处。”
“不让去就不去,我还不稀罕了,两卫有什么了不起!”
陆炳这个岁数,正是充满了对未来无限幻想的叛逆期,当即就和老子顶起嘴来。
“等我跟在皇上大哥身边长大了,我一定比你更厉害!”
“哼!那我等着!”陆松冷哼一声,看着儿子气呼呼地走了,内心又感到一丝丝欣慰。
毕竟,谁不真的希望自己的儿子,比自己更强呢?
一只在大鸟羽翼下长大的小鸟,永远也不能翱翔于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