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和长江作为中华文明史上的两条母亲河,孕育了丰厚的中华文化,也给两岸的百姓带来一次又一次的灭顶之灾。
而这其中,黄河水患又更加难以琢磨,洪水、干旱、冰凌、风沙、盐碱、内涝,六大灾害夺取了无数人的生命,成为历朝历代最头痛的一条水系。
每次决口,都是江河横溢,人为鱼鳖。
孙铭奇终于到达了他选定的炸冰地点,位于黄河拐弯的三门峡。
三门峡本是黄河上的第一道险滩,因有神门、鬼门、人门三个峡口而名。
黄河水从这里飞流直下,东流入海。
他选择在这里炸冰,也正是看中了这里水量大,水流急,且峡口下面布满了大礁石。
一旦炸开冰层,剧烈的水流将冰层冲击而下,又被礁石撞击粉碎,便可以减少下游再次凝冰冲击河堤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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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辆载满炸药的大车,早就停在了河岸上。
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冰凌,孙铭奇感觉人类在大自然的面前是那么的渺小。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李白的行路难,将这黄河道的冰川,描述的恰如其分。
冰川安静的浮在河面上,却暗藏着无尽的危机。
从京城带来的一百个士兵和从陕西布政司借的二百勇士,整齐的站在孙铭奇的身后。
一个百户上前问道:“孙大人,还是像上次一样吗?”
孙铭奇望着冰面上那渐渐澹去的薄雾,沉默着。
上一次,他们直接把炸药铺在了冰面上,然后用一条长长的引信直接点燃。
爆炸的场面确实壮观,可惜对冰层的破坏极小,白白浪费了几大车的炸药。
这一次,他决定冒一些风险,一个个把炸药安置到最重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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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只能去冒险,若是这一次再失败了,绝对没有第二次机会再从京城运炸药过来了。
来回一个多月的时间,等炸药运到,春天的暖风也到子,那时靠岸的冰层化开,巨大的冰凌顺流而下,中游地区必然遭殃,并且那个时候,上游的河堤也早已决口漫灌,再去炸冰还有什么意义。
“不!”孙铭奇脱下身上的朝服,露出贴身穿着的紧身夹袄,勒紧腰带,转过身来,看向身后那三百张年轻的面孔。
“兄弟们,我孙铭奇以前就是个书生,从未打过仗,也从未带过兵,你们是我认识的第一群愿意跟随着我,站到这黄河岸上的后生。”
西北的风如刀,吹在那些年轻的脸上,每个人都站在原地,像兵马俑一样动也不动。
“这一次,我们要把这身后的冰炸开,必须要炸开!”孙铭奇伸手指向身后。
“那上游的河套,水距离堤顶只有不到二尺了,而这下游的堤坝,已经多年未曾做大的修整,我不知道你们多少人是来自河套,也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是来自晋豫之地。
但我知道,若我们今天失败了,河套、晋豫二地会冻死万人,淹死、饿死几十万人!所以我们今天,必须成功不能失败。”
“必须成功!”三百人同时跟着高呼一声,但听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决心。
“此次的炸冰方案,充满了危险,我们中有些人可能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是你们的千户,也不是你们的将军,这次成功了,我不能保证你们能够获得荣誉,而这次失败了却一定会什么也得不到,因此我也不会要求你们必须去。”
“愿意去的,请站出来。”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最先站出来。
孙铭奇站高处,凛冽的风吹动着他已经很久没有洗的头发,他并没有着急去催,而是耐心的等待着。
“孙大人,我去!我的家就在黄河边上!”
终于,人群中有个身形枯瘦,两颊带着高原红的小伙子站了出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陆陆续续又有三十几人站了出来,孙铭奇又等了很久,再没有人站出来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跪在地上先是朝着京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转向川中老家的地方又磕了三个头。
拜别了圣上,也拜别了先人,三十来个人迈着沉重的步子,从人群中穿过,来到大车边上。
每个人抱起一桶炸药,抗到肩上,一步步的走向一片雪白的冰面。
在这方圆数里的冰面上,孙铭奇早就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了遍,并在关键的地方用黑灰划出了标识。
他们要在这一百零四个关键节点上,先用铁镐挖穿近半米厚的冰层,再把炸药嵌入到冰间。
最后点燃这些炸药,将这些冰全部炸开,如此以来上游的冰便开始游动,和下游的冰相互撞击,最后在三门峡的大落差下,还没来的及再冻到一起就被撞碎,流向下游。
而现在,只有三十来人,意味着至少每人要搬三趟炸药。
意味着点燃的时候,每个人要奔跑到至少三处去火点,还要在最终爆炸之前奔回到岸上,否则就会随着浮冰流向下游。
九死无生!
孙铭奇已经抱着必死之志,他选了最靠近河中心的那个点,开始挥舞起铁镐。
他的着双手,以前只摸过纸笔,摸过银子,摸过女人光滑的皮肤。
凿出第一个坑的时候,他的手心就被磨出了水泡,水泡又被挤破,粘到汗水的时候,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可这股疼痛,更给了他无尽的力量,相比那些浸泡在冰冷河水里的百姓,相比那些死后只能随波逐流的尸体,他这点疼又能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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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铭奇的内心,有着一种赎罪的快感,手心越疼他挥舞的越卖力。
就在他挖完第一个坑,固定好第一桶炸药,想要再回去搬第二桶的时候,他愣住了。
他转身就看到身后的片山坡上空荡荡的,而整个冰面上布满了挥舞着铁镐的汉子。
那三百人,全都下来了!
一股热流顺着他的胸口,涌向他的喉咙,再穿过鼻梁,从眼角溢了出来。
“孙大人,额来吧!”一个胡须已经花白的老兵,来到孙铭奇身边,捏住了他手里的火镰,“额儿女都已成人了,没有什么挂念,再说额就是个大字不识的老兵,任活下来还能为百姓做更多的事儿。”
“不!我跑的比你快,活下来的机会也比你大,您老若真想做些什么,就去山坡上等大伙都安置好了,擂响那面军鼓吧!”
冬——冬——
一声鼓响河心开始点火,三声鼓响再靠近岸边一些的开始点火,五声鼓响……
隆隆的鼓声渐渐快了起来,密集的鼓点就像黄河水在奔腾,就像士兵们在冲锋,就像那河套腰鼓的秧歌在跳跃,在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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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最后一波人跑向岸边,河心的炸药响了。
炸药很快响成了一片,爆炸声和鼓声绝妙的配合着,奏出一幅壮美的黄河画卷。
腾空而起的烟雾和漫天飞舞的冰碴,将整个方圆笼罩在其中。
终于,最后一桶炸药过后,刹那之间安静了下来。
孙铭奇紧张的站在岸边,望着一团烟雾中的黄河……